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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贵重的卡地亚红宝石项链戴在了赛玲娜的脖颈上。
“别的颜色都不适合你,你适合红色。红色的天使,我的赛玲娜,我没有想过我也会有真正的爱情,直到遇见了你。”
赛玲娜像被项圈套住的一只漂亮的猎物。她微动了一下,可依然被于帆顺从身后搂得紧紧的。
“不要动,也不要说什么,我希望像现在这样拥有你一生一世。我不管你会怎么想,也不管你的回答是什么,你是我唯一的爱人。我爱你。”
于帆顺吻住了赛玲娜的颈边,长长的一个吻就停留在那里。外滩上的游人如织,他们都在兴奋地拍着自己、拍着江景。有人指着游艇上浪漫的一幕,有人羡慕地举起了相机,有人为他们祝福,也有人漠然走开。
顾超逸和王晓菁回到了上海,抗议减薪的请愿书上也就差他们两人的签字了。王晓菁看了下请愿书,一张几百字的申诉后还钉了几页PPT,显示了罗申和其他两家竞争对手的薪水相比,在他们这级上还高了5%左右。
“拿高了5%怎么说事?罗申的薪水已经是全行业最高了呀。”王晓菁说,“你要说我们比人家差5%还能据理力争一下,这高了5% ……提交上去更会变成减薪的理由了吧。”
“可罗申是咨询行业最顶尖的No.1。只高5%太说不过去了!而且如果减了20%就比其他两家差太多了。”苏琪说。
王晓菁哭笑不得道:“我记得高信的薪水也不是很高,和阿里、腾讯比还差了一点。可是高信理直气壮地和员工说,能为高信工作是你们的荣幸,光高信这个名头写在简历上就值不少钱了。你把‘高信’换成‘罗申’,看看是不是同样的滋味?”
“晓菁说得对。而且我在另两家的朋友说,自从听说罗申减薪、还和他们做比较,他们两家也准备减薪了。这样比来比去也没有意义了。”顾超逸说。
“你干嘛为她说话啊?”苏琪气不过道,“顾超逸,你们都在这站着说话不嫌腰疼。大家努力做出来了这份请愿书,你们一点忙都不帮,只会指手画脚!”
许嘉峰也说:“超逸,做这件事大家要一条心。你们要是不签字,显得我们挑事一样。”
“不是你们在挑事,只是我觉得这样和公司硬碰硬地去闹对大家都不好。”王晓菁说,“不过抱歉,我的确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是想劝你们三思而行。”
王晓菁走出门前,苏琪在她背后喊道:“难道你就对这种不公平的事听之任之吗?王晓菁你真是个胆小鬼!”
工作的事、减薪的事、经济的压力都堆积在了一起。王晓菁心烦意乱,想找个人问问都不知道该找谁。
她实在忍不住了,打开了罗锐恒的朋友圈,上一条更新还是在三个月前。她打开公司群,他上一次发言还是在两个多月前。至于她和他的对话里,上一条还是在半个月前。她给罗锐恒写了一条微信,写了删删了写,反复斟酌语句,就是不知道那一句“您没事吧”该怎么问出口。最后,她还是什么都没发出去。
王晓菁去找陈雨思时意外看到了顾超逸,就没进去。顾超逸正在和陈雨思抱怨问罗锐恒究竟去哪了,公司的事不管、项目的事也不管。但陈雨思却口风很紧,只说罗锐恒有些事要处理,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顾超逸想了想问陈雨思:“那你知道减薪这事谁说了算吗?”
陈雨思有一瞬间面露难色,但是马上说自己不知道。
顾超逸却故弄玄虚说谣言早就传出来了,罗总是这次减薪的主导者。
“你听谁说的?罗总恰恰是最维护大家利益的了。你以为他想减吗?”
“反正我只知道合伙人减得最少,下面人减得最多。你们HR不是也要减薪吗?你觉得公平吗?”
“是不太公平……但这真不是罗总的意思。罗总也是被逼无奈。”
“有什么人能逼得罗总无奈?可大家不这么想啊,背地里说罗总坏话的人不少呢。”
“他们干嘛不去说菲利普和林总啊?又不是罗总一人的决策!”
陈雨思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马上又连连否认。顾超逸嘻嘻一笑说自己最近耳背,没听见她说什么。
顾超逸揣着这个了不起的发现来告诉王晓菁,说如果能分别出击说服这三位领导,也许就有转机了,而且也不会被领导层看成是针对公司的反抗行为。
王晓菁却说:“别去找罗总他们麻烦。不管是针对三个合伙人还是针对整个管理层,都会被视作是和公司敌对的关系。苏琪说这是一场革命。少数人的反抗叫革命,多数人的进言叫改革。一字之差,立场却不一样。”
“什么意思?”
“其实苏琪请愿书的主意很不错。但是干嘛只做我们这级的薪资比较?多做几个级别的,其他几个级别我听说罗申的薪资才是更没竞争力呢。然后也不要签名,装作是各个级别的请愿书,让管理层认为这是所有人的意见。法不责众嘛,也是保护我们自己。不要什么事都我们最低的这级去出头,今年秋招多招几个,我们这级要被取代也是分分钟的事。”
“这么好的主意你干嘛不和苏琪去说?”
“她不会听我的。”王晓菁耸耸肩说,“我说一百句,抵不上你一句话。你要不去试试。”
“王晓菁你这么有斗争经验,不参与进来真是可惜了。”
“有斗争经验的人才会置身事外,等着坐收渔利呢。”
王河山的墓碑前干干净净,连根杂草都没长。清明时周红梅放的勿忘我已经干了,变成了紫色的干花,又可以放上一整年。
王晓菁点上了一根白沙烟放在墓碑前。烧完一根,又点了一根。一共点了三根。
王河山从王晓菁手里接过烟抽了起来。下半身瘫痪可是烟瘾没有瘫痪,他躺在医院的这些天鲜少开口,只有烟能让他开口。但是病房里不让抽烟,每次他冲周红梅和护士叫骂,又或者装出可怜的样子对天发誓这是他死前的最后一根烟,都得不来施舍。
当然不会有人相信这是他死前的最后一根烟。不是不相信他会死,而是只要照顾到位,他会这样在床上躺一辈子,很久很久。
但王河山从未开口对王晓菁要过一根烟,也没有骂过她一句白眼狼,不知道给亲爸送包烟来。
事实上,从手术室出来后,王河山只对王晓菁说过一句话。他苏醒过来看到的第一个人是王晓菁。病房是三人间的,一道帘子隔开了其他床铺。周红梅去洗饭盒了,只有王晓菁守在床前。
王晓菁趴在床边做卷子,解完一道数学大题后,猛然发现王河山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她不知道他何时醒来的,也不知道他看了她多久。眼角扑簌涌下泪来,她说:“爸,对不起……”
王河山张了张嘴,说了什么很难听清。周红梅进来了,欣喜若狂地又是叫医生又是叫护士。她扑到丈夫枕边,王晓菁被晾在一旁僵在那里,看母亲试图辨别出王河山究竟要说什么。
“老王,你说什么?什么?‘不再说’?哦,‘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话了是吧?好好,不和你说话,你休息。”
大多数时候王河山都在昏睡中,不知道是不是真睡着了,还是不想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这副样子。只有在他做梦说胡话的时候,王晓菁才能确定他真的睡着了。在那些胡话里,她就听出一句来:不要再说了。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啊!王河山总是念叨着这句。不要再说什么呢?周红梅问王晓菁,可王晓菁也不知道。
一日王河山把什么人送来的红富士果篮都糊到了地上。苹果滚得到处都是。王晓菁终于看不下去了。她去院外买了一包烟回来,打开窗户点了一根。她和王河山都盯着那点火星在烟头上簌簌燃起。王晓菁把烟插到了王河山嘴上,让他好好抽了一口。她能看见烟进入他的血管,从他皱得像蜡纸一样的脸上四散开去。他就像被注入了新鲜血液,像个早晨刚起床的中年人,正要伸个懒腰,然后精神抖擞地跳下床去把睡懒觉的女儿骂起床,再去好好吃上一顿老婆打来的豆浆和锅贴,然后送女儿出门上学,在她出家门时喊上一句“别忘了锁门”。他会在偷懒的徒弟脑袋上弹“毛栗子”,用游标卡尺敲打开小差的工人。他会理直气壮地和克扣工人福利的副厂长拍桌子。最后他还会回到家里,在女儿写完的作业上龙飞凤舞地签字。这是他过去的日子,随着一口烟仿佛又回来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