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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玲娜穿过马路又走了几步路,进到了一个老破小的居民楼里。这才是她真正住的地方—— 一个隐藏在陆家嘴万千华厦间的破旧小楼,一个月租五千、面积不过五十平的小开间。
又不知几点了,王晓菁因脖颈酸胀浑浑噩噩地醒来,才发现自己居然坐在马桶上睡着了。她去茶水间倒了一杯咖啡,伸展了一下,一不留神又路过了罗锐恒的办公室。她记得罗锐恒明明都走了,怎么还在这里?简直跟镇宅之物一样。
无家可回的人才会甘愿天天加班吧。不过王晓菁转念一想,自己不也是五十步笑百步?但她并不反感加班,尤其是在罗申这么舒服的环境里。办公室总比她住的学生宿舍强,她大部分三餐都在公司叫外卖解决,加班饿了就去休息室拿点零食,甚至半夜还会抽空在公司的淋浴室冲个澡清醒一下。
她也开始习惯像其他人那样躲在一间小会议室里,把工作都打到投影上,这样便于修改。她像绣花一样美化着PPT,做完一页就奖励自己一袋薯片。有时候美滋滋地还觉得加班挺享受。
她揪了一下自己肚子上屯起来的肉,加班唯一的坏处就是这个了。她的大部分家当也都基本放在公司了,办公桌上堆得满满当当。她万一要被学生宿舍扫地出门,可以一个大包就打包走全部东西,在罗申打地铺都是可以的了。她还认真想过彻底住在公司节省房租的想法,但考虑到天天都有人在公司通宵,还是作罢了。
王晓菁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想从罗锐恒的办公室前溜走。但是已经来不及了,罗锐恒发现了她,招手让她进去。
“我以为您下班了呢,刚才见您都走了。”王晓菁说。
罗锐恒眼睛盯着电脑屏幕,含混过去,问:“怎么样?新项目?”
“还行。”
“你负责哪部分?”
“访谈。”
“那要去养猪场了?”罗锐恒突然吸了吸鼻子,“我说这味道怎么不对。”
“呵呵。”王晓菁轻微反击道,“我也闻到了,好像是……威士忌?”
罗锐恒这才仔细地看了她一眼,说:“王晓菁,回头我们要好好谈谈。我是你的导师,理论上我们每个季度都要吃一次饭的。”
王晓菁心话,那就让他们俩的关系停留在理论上吧。
“不能浪费公司的补贴。”罗锐恒补充道。
“好……等您方便的时候,我随时安排。”
王晓菁作势就要离开,可罗锐恒又问道:“新项目真没事吗?我听说你们挺苦的。”
王晓菁犹豫了一下,她隐约感觉罗锐恒和菲利普不太对付,她该不该把菲利普项目上的问题拿来讨教呢?可她又不想让罗锐恒觉得自己对他有所隐瞒,或者说让他觉得自己已经是菲利普的人了。职场上最忌讳有明显的站队,尤其对于刚进入职场的年轻人来说,埋头苦干、把自己打造成任何老板都喜欢的万金油才是正经路子。
于是,王晓菁还是把那个5%和25%的增长率之争告诉了罗锐恒,但强调这纯粹只是她跟苏琪的意见相左。
“王晓菁,你确信自己的调查吗?”
“我确信。”
“不是片面的一家之言?”
“不是,是从很多地方调研来的共同结论。”
“Fact is fact(事实就是事实)。陈述事实没有什么错。”
“您的意思是?”
“如果安平也不同意,那你直接去问菲利普吧。”
“如果菲利普也不赞同呢?”
“有可能。如果合伙人也不赞同,那这个项目考虑的就是事实以外的因素了,那就和你没关系了。”
王晓菁咀嚼着罗锐恒的这句话,若有所思道:“看来咨询届身不由己的项目还挺多。”
“这是商场,身不由己是常态。”罗锐恒一边说,一边点开了赛玲娜发来的一条长微信,他皱了皱眉,有些烦躁地说,“你先回去吧。”
第二天,王晓菁还是采纳了罗锐恒的意见,去找了菲利普。菲利普正在沏茶。他信佛吃素,办公室的墙上挂了一幅“佛”字书法,卷轴几乎拖到地,甚是扎眼。他后面的书架上摆满了和家人同事的照片,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摆件玩意,比如铜鼎之类的。
这样一个人应该挺好说话的吧,王晓菁心想。
菲利普对王晓菁的闯入有些意外。王晓菁刚想开口,却突然不经意地一瞥眼,注意到书架上的一张照片,是菲利普和一群同事的合影。
“怎么了?”菲利普问。
“这张照片……您看着真帅!”
“哦,呵呵呵,那是过去一个项目组的合影。这项目做的,头发都白了一半。”菲利普抓着脑袋上珍稀的头发说。
王晓菁没再多问。她在干什么?她的目的不是帮罗申服务好客户,也不是来争个对错的。她一下断了和菲利普争辩的念头。
菲利普问:“对了,你刚才说有项目上的事想和我谈。怎么了?”
“哦,是想问问您对我的表现怎么看。”王晓菁马上换了一套说辞。
她回到座位上,把整理好的访谈数据发给了苏琪,抄送了左安平,还在邮件里将养猪市场的增长率25%用红色加粗字体标明。她能想象到苏琪看到邮件时的得意神情,但这又怎样呢?
最重要的是,她刚刚在菲利普的那张合影上,看到了陈浩然。
一个公司里永远有两种老板。一种严于律己、严以待人,总是让周围人紧绷着神经。另一种则举重若轻、轻松随和,让人如沐春风。在罗申,这两种的代表人物分别就是罗锐恒和菲利普。
“我真不能理解,菲利普怎么能这么心大呢?明天就要和客户汇报了,报告的最终版还没有发出去,我都快急死了!”左安平捶着胸口说,“我儿子奥数题做不出来我都没那么着急!”
“你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你看你,皱纹又多了几条。你老公该嫌你丑了。”王鸣飞说。
“他敢嫌我?养家糊口的钱都是我挣的!”
“所以啊,你那么厉害,你老公不用操心,菲利普自然也不用操心。”王鸣飞喝了一口老鸭汤,咂了咂嘴,舒坦地拍了拍肚子说,“上能搞定客户,下能拍扁儿子。老公不敢说你,老板夸夸涨薪。说的就是你!”
左安平看他这副闲散样子,气不打一处来说:“为什么你们都可以那么轻松?怎么就我是一个劳苦命?劳苦还不讨好。我现在最轻松的时候就是送两个娃去上围棋课,一个小时四百块,我老公还觉得太贵了!”
“妈呀!我也觉得贵,养娃太贵了!我还是算了吧。”
左安平忿忿地说:“哪里贵了?这不是花四百块买围棋课,这是花四百块买一小时的清净啊!”
“你消消气,你不觉得我们的组合很有趣吗?菲利普配你,罗锐恒配我,天造地设啊!”
“什么意思?”
“一个懒的配一个勤快的,一个命好的配一个命苦的。挺平均啊,哈哈哈!”王鸣飞为自己独特的发现得意了起来。
左安平直翻白眼说:“也不知道罗总为何看上你。”
“眼瞎吧,哈哈。其实跟菲利普看上你是一个道理。你想,菲利普是个那么能忽悠客户的合伙人。要是底下的项目经理也跟他一个风格,谁来干活呀?同理,罗总是靠严谨实干服务客户的,但有时把底下人也逼得够呛。如果没有我这种人做润滑剂,谁还愿意给他干活?”
“好吧,我勉强被你这种歪理说服了。那你觉得林总和亚当斯又是什么风格呢?”
“姿绮当然是女神啦,希腊神话的那种,适合活在古代,适合留在国外,对本土客户的地气可能就差点。说实话,她当年真应该和乔伊一起回总部,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嗯……那亚当斯呢?”
“亚当斯嘛,可别说是我说的,他有点儿像君主立宪制里的国王。”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