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行啊。”菲利普赞赏道,“安平,那就让苏琪做模型吧。晓菁,那就劳烦你去访谈养猪场吧。”
苏琪脸上的得意太明显了,是一种“赚大发了” 的得意。成功地将最苦最累的活踢给别人,同时还能获得老板的赞赏,王晓菁实在不屑同苏琪争抢这个。
她对苏琪的回应就只是把投影仪连到自己的电脑上,将一张excel表显示在大屏幕上。表上详细列出了十五家养猪场的所在城市、地址、到达方式和时间。
左安平惊喜地说:“这个好!难怪你昨天问我要养猪场的列表。”
“嗯,我已经规划了一下行程安排。第一周能完成十家的访谈 ,第二周前半周访谈剩下的五家。再留半周时间写报告,时间应该够了。”王晓菁“友好”地对苏琪说,“同时,第一周我应该就能向苏琪陆续提供模型所需的关键数据了。”
苏琪翻着白眼,看着王晓菁的头顶,风头正在王晓菁的头上旋转着。但她也不甘示弱,说:“访谈的量还是挺大的,万一晓菁这边完不成,我也可以帮忙。”
“哦了!”菲利普说,“我手下的女将就从没让我失望过!我可以放心去睡觉了!”
“老板!”眼看菲利普要撤,王晓菁喊道,“我还有一个问题。天元基金为什么一定要收购养猪场呢?为什么不看看禽类或牛羊?”
“中国人吃的肉类主要还是猪肉。现在猪价都涨疯了,可能因为消费升级、人均猪肉消费量多了吧。客户既然看好养猪市场,我们就不要让客户失望,要帮客户证明他们是英明神武的。”菲利普说。
王晓菁并没有觉得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她犹疑了一下,隐约觉得这个回归本源的问题可能有用,也许在访谈的过程中能发现点什么吧。
“如果没有问题,我先撤了,你们几位辛苦了。”菲利普拔腿就要走。
左安平追了出去:“哎!老板,您不能现在就走啊!我还要跟您讨论一下storyline(故事线)怎么写呢!”
菲利普风轻云淡地摆摆手说:“明天再说,明天再说。”
会议室的门关上了,只剩下苏琪和王晓菁了。苏琪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说:“王晓菁,既然项目的难点在你这,希望你的数据可以准时给到我。”她强调了一下“准时”二字,“要是拖了后腿,别怪到时候和老板、客户交代不了。”
“那要看这是以谁的时间为准了。如果是老板们的deadline(目标时间),我有信心一定能准时交付。但要是按照你的要求,我肯定会拖后腿的。你可是清华经管的大牛,‘咨询界的女王’啊!我怕赶不上你的进度呢。”
“少来这套!你以为夸两句好话就管用吗?”
“不管用我就再夸八句。”王晓菁已经够忍让了,她的原则就是不要树敌,不要和人正面起冲突。要是换做以往她早就睚眦必报了,但是现在她的目标是平安通过试用期、留在罗申,可不能再搞出什么幺蛾子了。
突然,苏琪冷冷地说:“我是上海文科状元,清华毕业,我辛辛苦苦做了三家顶尖咨询的实习才进了罗申。有些人不知道从哪混出来的,也不知道凭什么才混进罗申的。”
王晓菁不笑了,她吞咽了一口,像把一团难吃的饭硬咽了下去。
苏琪打量了她一下说:“你啊,换身好点的衣服吧,也不看看周围都是什么样的人。”
王晓菁手上只有一支铅笔,她很有冲动戳向苏琪那张自负可恶的脸。可她刚一动弹,脖子上戴的那枚玉观音就动弹了一下。红绳勒住了脖子,提醒她周红梅的教导。她又忍住了,竖起了两根手指,说:“这是你第二次欺负我。苏琪,我的原则是‘事不过三’。”
苏琪看着王晓菁黑云密布的脸色,后退了一步。她走到门口,不屑一顾道:“候补名单出来的,也不是什么正经货,自己掂量掂量什么时候滚蛋吧。”
王晓菁看着苏琪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手中的铅笔也一撇,断了。
说实话,王晓菁倒挺愿意离开办公室去一线访谈的。不用见到苏琪那张讨厌的脸,她求之不得。更重要的是,东游西逛总让她有一种自由自在的感觉,见多识广令她也不会为过去种种而哀叹。
王晓菁背着大包,像一个风尘朴朴的背包客,站在禾丰镇汽车站的门口,踏出的第一步便迈进了热闹的集市。农村初一、十五的赶集,农民们往往会把自家的农产品拿来卖。她注意到了一个蹊跷的地方,走遍整个集市,卖猪肉的不少,卖鸡鸭的却几乎没有。不过她还来不及探寻这个疑惑,就赶着包辆车去村子里的养猪场了。
这里是绿盎旗下的一处中型养猪场,有五百头猪的规模。出乎王晓菁意料的是,她本以为绿盎应该是现代化经营的高科技养殖场。可眼前只有一排蓝顶彩钢板的猪圈,简易到极简的地步,令她大跌眼镜。
王晓菁穿着平底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肮脏、臭气熏天的猪圈里。肥硕的猪们在她耳边欢快地嘶叫着。无数飞虫缭绕着她,脸上都有密密麻麻的触感。一种裹挟着肮脏和腐烂的臭气,在她憋了两分钟气后终于攻破了鼻腔。她强忍着这腌臜气味,同时详细记录下与养猪场负责人的谈话。
走出猪圈,王晓菁在养猪场里转来转去,看到有工人在往一辆货车上装死猪。货车晃晃悠悠地开出养猪场,她好奇地跟在后面,一直走到养猪场外的一个山坡边。
山坡下是湖泊。湖边有低矮的木屋和用网子圈起来的一片水面。几只鸭子稀稀拉拉地漂浮在水面上。货车掀起了后盖,将一车死猪直接倾倒了下去。王晓菁走到山坡旁一看,眼前竟然是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山坳里不光有死猪,更多的是大片的死鸡死鸭。密麻的苍蝇和寥寥的恶臭在这些洒满石灰粉的尸体上盘桓着。周围有几辆铲土车在疯狂地填土。
“喂!你要死啊?!那边不能过去!”一个养猪场的工人过来撵人了。
王晓菁后退了好几步,问:“好家伙,这是集体自杀吗?死那么多鸡鸭?”
“禽流感!你不要过去,会死人的!”
“只有你们这有禽流感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只关心猪死不死。”
王晓菁回到养猪场,隐约觉得有一些奇怪的地方无法单用数据解释。本来她应该直接回到镇上,可是她却和养猪场负责人要求,搭乘一辆运猪的大卡车,直接回到简阳市。
上车前王晓菁给左安平发了一条微信,拍下了她要坐的大卡车的车牌号,说了今晚可能要挺晚才能电话汇报工作了。
一路上,王晓菁坐在副驾驶座上,事无巨细地问了司机很多问题。夜已深,大卡车行驶在崇山峻岭间的盘山公路上。一旁是黑黝黝的群山,另一旁是深不可测的山坳。窗外只能看到远处星点车灯在缓慢地移动,是对面山上行进的车辆。
拐过一道山坳,司机在一处停满车的空地前停了下来。那里有一间灯火通明的瓦房。深夜的大山里寂寥清寒。可当王晓菁走进这间瓦房,扑面而来的却是热腾腾的生气。这是司机们歇脚的一个小饭馆,大家吃着喝着聊着,几个年轻小姑娘端着锅子在人堆里穿梭着,空气有点呛人,是辣椒和烧酒的味道。
王晓菁刚才不觉得饿,现在她的胃被那些锅子勾走了魂。她挤坐在其中,面前上了一个水泥花盆,盆子下方开了一个洞,里面放着固体酒精。一个铁锅啪地放了上来,里面已经炖着满满当当的炖菜了。
这就是中国。从罗申的落地窗望出去的十里洋场是中国,萧瑟的何家村是中国,禾丰镇上热闹的集市是中国,养猪场边死尸成堆的山坳是中国,茫茫大山里灯影稀疏的盘山路是中国,这间热气腾腾的瓦房里也是中国。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