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危亭不说话,但手臂向回收拢,下颌抵在他的发顶。
他隔着衬衫和胸腔,听见影子先生近在咫尺的心跳。
明炽敲了敲,特地告诉対面那个心脏:我说这个,是履行约定,不是为了让影子先生难过。
他们说好的,所有不舒服的时候都要说,这样只要看到対方高兴,就能确定是真的舒服和高兴。
其实这件事也完全没有描述出来那么严重。
就那么一小会儿,他的短期记忆本来就不太牢固,要不是荀院长把这件事转述过去,影子先生又提起来,他自己都快忘得差不多了。
不难过。明危亭拢住他的手,低头回答,你夸他酷,他觉得紧张。
明炽睁大了眼睛,抬头看影子先生。
他之前在这里睡午觉,为了让他睡得安心,房间里没有开主灯,这个角度的光线不那么明确。
窗外的雨的确小了,但天色还没放晴,窗外的自然光也被明危亭挡去了一半。
明炽想了一会儿,自己压不住笑,拍拍対面的胸口:是事实,不要紧张。
他继续说:我当时就在想,别的至少先不论,这么酷的一位先生我一定是亲眼见过了的,而且聊了天。
这么酷的一位先生対事实接受良好,点头补充:聊了很多天。
明炽抿了下嘴角,从善如流修改:聊了很多天。
然后他停下来,沉默了一会儿。
这么酷的一位先生低头看他,发现他故意不说话,抬手轻敲他额头。
明炽刚深呼吸做准备,笑得咳了下:那就好办了。
是真人吧?既然是真人,我去找他不就行了。明炽信心满满,我去追他。
明危亭低头问:去追他?
明炽点头,他总算把话题引到这儿了,长出一口气,目光灼灼地抬头:就是不知道他喜欢什么。
明危亭被他看得微怔,没有立刻开口,只是又按住明炽的头发,轻轻揉了揉。
可能不用。明危亭沉吟片刻,才又说,他在追你。
明炽倒是知道这个,他从禄叔那儿偷偷瞻仰过那份壮观的《追星指南》了,点了点头:我们各追各的。
影子先生追他的星。
他追影子先生。
明炽又忍不住走神,脑补了一会儿他们两个绕着圈跑的画面,然后迅速把这个画面删去。
这么严肃和正经的时候,不能想这种奇怪的场景。
等以后他们八十岁了,可以作为漫画番外画出来。
我。明炽指了指自己,又指明危亭的书桌,世界。
他用右手模仿小人走路,从自己胸口蹦上影子先生的手臂,往书桌世界走:你是我的路,先生。
明炽轻声说:我喜欢世界,喜欢路。
以后我会更喜欢世界。明炽说,更喜欢路。
他用来模仿走路的那两根手指停下来,食指弯了弯,中指屈膝跪下去。
他也不知道明危亭能不能理解,但还是这样一点一点靠近,用指节在対方的手臂上慢慢碰了碰。
这回大概整个人都红了。
在这里就不得不再讨论一遍天生的肤色问题明炽其实相当向往明家那些水手的状态,但他专心地把自己晾在太阳底下晒了几天,除了露在外面的地方被晒红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其他成效。
回到房间的明炽因为这件事还怅然了一阵,只好继续看手术前自己留下来的信。
打开下一封,刚好是自己劝自己想开一点:「晒不黑,也不会变成健康的小麦色。」
「但是可能晒伤。」术前的他告诫术后的自己,「如果不用防晒,会被批评,晚上没有桃子糖和西瓜。」
明炽脑子里跳出这些回忆,但丝毫不影响他整个人飞速发烫,连碰上明危亭手臂的指节也泛红。
明炽的手指小人屏息凝神亲了影子先生一下,跳起来掉头就跑,跑了没几步,就被另一只手捉住,拢在了掌心。
明炽热腾腾抬头,迎上明危亭落下来的视线。
我们去淋雨。明危亭回答小先生发的那条消息,雨小了。
明炽的目光立刻亮起来,刚才的念头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
为了符合书房的气氛,他来之前就已经换好了衣服,被明危亭罩上了一件防水的夹克衫,又在头顶加了顶鸭舌帽。
明危亭自己穿得也随意。海上的生活并不都适合西装革履,他的私服不知道是哪个品牌合作的,相当有品位,休闲款也每件都设计得恰到好处。
书房有直通舱外的舷梯,本意是方便明危亭随时下去处理船上的突发状况,或是方便来船上谈生意的客人直接去书房总之还是第一次派上这种用场。
明先生握着小先生的手,小先生的右腿还酸着,走到最后几节台阶实在走不动,索性就停下来。
明先生走的比他快,在舷梯下朝他伸手。
小先生抿起嘴角,蹦下去被稳稳接住,放在甲板上。
湿漉漉的甲板有些滑,他这会儿没拿手杖,但有人把他扶的相当稳,所以一点问题都没有。
中午的雨不像早上,完全没有那么冰凉,因为已经有一半太阳破开云出来,雨水几乎也拥有了某种暖洋洋的温度。
他们站在海上,甲板上的积水映着太阳的金光,温暖的雨水落在他们的身上和头顶。
明总管无意间向外看,刚好看到了两个完全不让人放心的大小朋友,拉开窗户探出肩膀要开口,明危亭已经拉着明炽没了影子。
我做过这场梦。明炽被明危亭拉着快步穿行,他因为体力还没恢复喘得厉害,但语气又轻快又急,我梦见过,我们在雨里跑。
明危亭回过身,明炽没能刹住,结结实实撞进他怀里。
明危亭稳稳抱住他,低头轻声问:还梦见了什么?
明炽定了定神,耳朵又变红了一点。
还梦见他把人家领回家。
他们一起看雨,一起聊天,他还问了邮轮的工作待遇和食宿问题。
这些影子先生都知道,当然不表。
那个梦最后结束在姨姨的墓前。
他把影子先生拉去,大声告诉姨姨,这就是他喜欢的人,是准备扛着行李箱跳上対方的甲板的那种喜欢。
是如果那天一个人醒过来,真的没有找到影子先生、也在哪里都找不到,他就会拎着行李箱暂时浪迹天涯,明天就启程去找这个人的那种喜欢。
明炽的喉咙轻轻动了下,一直藏在口袋里,完全没沾水的那只手慢慢攥起来,手指仔细碰了碰掌心的印章。
其实,今晚他就准备这么干的。
当然不至于真那么豪放地喊出来,但在心里说多大声都没问题。
姨姨肯定也听得见。
明炽忽然怀疑起自己梦里是不是还说漏了别的,他抬起头,想要问问清楚,那顶鸭舌帽就一不小心掉了下去。
明危亭帮他接住,抬起另一只手,拨开他被那些暖洋洋的雨润湿的额发。
他没有把那只手移开,轻拢住明炽的脸颊,让明炽抬起头,他们得以这样看清彼此的眼睛。
我们这么默契,不需要追。
明危亭轻声说:等我带你去看世界,等我们到了世界的那一头。
他总是在想,任夫人是位多酷的夫人,才能教出这么酷的一团火。
你只要去抱抱他。
抱一下就会热腾腾地烧起来,就会从一小点火星蹿成火苗。
喜欢就会勇敢地说出来,不舍得就立刻去追,永远都知道要做什么,永远都清晰明确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