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们每次出去爬山。明炽想了想,迷路的时候,都是姨姨把我举起来找路的。
倒不是因为后天影响,的确有人天生就完全分不清方向。姨姨就是这种情况,偏偏又特别喜欢出去探索冒险,如果不坐游览车,每次就都要被沉稳的大火苗牵着手才能从山路上顺利下来。
所以在他们回到望海后,影子先生又给他讲了一遍的那个海螺的故事,其实意料之外的非常有理有据要是姨姨真的变成了海浪,是真的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才能找到幸运粉丝的船。
明危亭想了一会儿,忽然开口:糟糕。
明炽其实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不过是告别和缅怀了一会儿自己失去的方向感,闻言好奇:怎么了?
明危亭收拢手臂,让他彻底靠在自己身上:禄叔也不认路。
明炽这次是完完全全没想到:禄叔也不认路?
不能这么说。禄叔站在不远处,举起手机替自己正名,现在的科技非常发达,导航可以解决绝大部分问题。
明家总管又没有开船的工作。在船上走动当然没有辨认方向的必要,下了船则是跟在明家的先生身后。出门办事不需要自己带路,至于最少的那类情况,只要有导航也完全能解决。
明危亭和他学,压低声音:以前我们每次出海,迷路的时候,禄叔都让我站在船头,说是锻炼我掌舵的本领。
明炽眨了眨眼睛,他不知道这件事是真是假,但看着禄叔半是好笑半是无奈的神色,也忍不住跟着笑出来:锻炼出来了吗?
明危亭点了点头,又继续向下说:怎么办,家里所有人都不认路。
他把明炽抱起来:这样显得我很不合群。
明炽其实觉得自己还能走,正要拿回手杖,和影子先生商量放自己下来,恰好就听见这一句。
这种话当然不是认真的,只要稍微一想,就知道一定是在开玩笑。
但影子先生在月亮下面的石滩上,可能是真的有什么特殊加成。
明明说话的声音、把他抱起来的动作、护在身后的手臂力道都一样,但或许是因为语气有所变化所以好像就又有什么显得非常不一样。
不论说什么,都像是那个落在指节上的触碰。很轻很缓,惯常的严谨下,偏偏又有着最柔和的慎重。
明炽一个不争气就原地心软,没有再坚持下去自己走。
他知道这时候得说点什么。
禄叔说过这种话、影子先生也说过这种话。他在心里毫不犹豫答应了一万遍,但到也想张口的时候,总是紧张地心跳个不停。
明炽的喉咙轻轻动了下,他想自己一定是太久没说过这几个字了,久到连咬字的时候唇齿都觉得生疏和滞涩。
家里。
明炽慢慢地说,他的声音很小,像是怕惊动了睡着的水:家里总要有一个人管认路吧。
明炽学会了这个句式,他忽然察觉到自己迅速喜欢上了这句话,喜欢到想翻来覆去说个不停,喜欢到竟然一瞬间就超理直气壮:家里总要有人管认路吧。
这样不论什么时候。明炽理直气壮,把每个字都说得超级清晰,我们就都能一起回家了。
明危亭看着他,抬手拢住明炽颈后,用额头碰了碰他的额头。
这么好。明危亭问,有一个人认路,就都能一起回家?
明炽当然点头,又一本正经探出头问海浪:姨姨什么时候回家?
明炽等了一会儿又自己抢答:姨姨说玩够了再回家。
明炽特地点名:让唯一认路的人记得做路标,不然晚上找不到。
明危亭眼底溢出笑意:这就做,我今晚不睡了。
先生晚点回来。明禄点了点头,我带火苗回家,让人来送探照灯。
已经完全分不清家里到底是谁在带头幼稚,明炽笑得彻底没了力气,低头埋进影子先生的颈间:不行不行,觉要睡的。
等白天我就认得了。明炽放轻声音,用额头在那里轻轻贴了贴,我们一起做。
明危亭答应了一声。
他的方向感的确很好,这一会儿已经带禄叔和火苗走出了礁石滩,别墅主宅的灯光露出来,其实就在离刚才的位置不远的地方。
明炽趴在影子先生的肩上,努力睁开眼,看家里亮着的灯。
明危亭回揽手臂,让明炽靠得更稳,在他背上轻轻拍抚:累了就睡,什么都不用管。
明炽的眼皮的确快坠沉下来。他这些天都玩得超级尽兴,不论是吉他、做糕点、画画还是看风景,还是复健他几乎都忘了自己在复健。能自己站起来的感觉太好了,他每走一步都兴奋,力气好像用不完。
力气当然还是能用完的。明炽慢慢蜷起手指,他休闲服外套领口的布料,整个人被格外舒适和轻松的倦意潮水一样拥进去:影子先生。
明危亭在他耳边轻轻应了一声。
手术之前,我是不是给自己留了信?明炽轻声说,我觉得我会给自己留信。
明危亭没有立刻回答,平稳的脚步带着他穿过花园,走在石块细细嵌成的小路上:再等些天。
好。明炽眨了下眼睛,想起来问,为什么?
等些天,我要去外面一趟。明危亭同他解释,家里的船之前有一艘触礁,出了意外,这段时间一直在处理后续事宜。
现在赔偿事项都已经理清,伤者也都已经出院。发布会定在月底,明家要向公众做事故说明和后续安全问题的保证。
明危亭说:大概要三到五天时间,担心你无聊,想让你那时候看信。
他说完这段话就停下来,等待明炽的反应。
有伤亡吗?明炽不太关心信了,有点担心,人也清醒了些,要不要紧?
明危亭摇了摇头:没关系,救援很顺利。
明炽对这件事完全没有任何印象,他听到这个答案就跟着松了口气,又仔细想了一会儿:是船长没有把船开好吗?
是。明危亭并不隐瞒,已经革职了。
明炽忽然就生出些紧迫感,握了握拳:等复健完了,我就去学开船。
明危亭点头,正要开口,又像是忽然想起某件事,轻轻笑了一声。
明炽忍不住好奇:怎么了?
我来教你。明危亭把这句话慢慢说出来,终于有机会教你。
大概是今晚的气氛实在太放松,影子先生的声音听起来也低柔缓和,甚至难得有一点苦恼: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人,什么都能做好,什么都不用别人教。
明炽被他逗得一乐,迅速脸红,慢慢缩回影子先生肩头:谁啊。
谁啊。明危亭重复,又和自己轻叹,又厉害又要强,能自己照顾自己,就立刻不要别人帮忙。
怎么不要别人帮忙。明明前几天差一点睡到着凉感冒,今天晚上转了半天都找不到路,腿都使不上力了还逞强不肯停。现在只好像个五岁小朋友一样老老实实被抱着,都没有闹着要下地乱跑。
明炽的反驳已经到了嘴边,才发现每句话都对自己相当不利,简直像是微型批判小会场。
他又自己深刻反省了一回,然后还是没能忍住,小声纠正了一下:也要帮忙没人帮忙自己都找不到家。
明危亭继续轻叹:欢迎。
明炽眨了下眼睛:欢迎什么?
欢迎乘坐。明危亭稍一停顿,望海别墅专线游览车。
明危亭说:主营各种线路,擅长辨认方向,专业接送火苗出门回家。
说这话的时候恰好走到主宅门口。
明禄把门推开,明危亭在门前换鞋,等明炽也靠坐在玄关前自己收拾好自己,就又伸手去抱他。
明炽低着头,换好拖鞋,已经下意识去拿手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