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等了许久都没得到回答,明危亭抬起头,刚好看见骆炽牢牢抿住的唇角。
一次只能问一个问题。骆炽理直气壮地不回答,弯着眼睛看他,眼里是有些得意的亮晶晶的神气,刚才的失落一转眼就被冲散了。
明危亭有些无奈,挪动手指,按了按他的额头:五岁。
大火苗一向不介意承认自己幼稚,受扳回一局鼓舞,主动伸出手,推着那个海螺转起来。
骆炽的力道实在不足,海螺尖只是稍微挪了些许距离,就停在明禄面前。
明禄有些惊讶,看向两人。
他倒是想问问骆炽喜不喜欢别墅,还有没有什么地方想要修改。这幢别墅毕竟是骆炽的,设施和安排上都应当以骆炽为准,尽量让他住的舒服。
明禄想了想,正要开口,忽然迎上明危亭的视线,这才跟上前面的对话。
明禄也只好咳嗽一声:为什么不睡?
骆炽难以置信,睁大了眼睛控诉看他。
这下连明禄也忍不住笑意,端起茶杯假装喝茶,向后挪了挪。
这个问题按理说也不难,明危亭其实早察觉骆炽今晚困极了也不肯合眼,他愿意被骆炽拉着玩游戏,却依然难免在意骆炽的身体状况。
明危亭仍蹲在沙发前,抬头看着骆炽,等他的答案。
骆炽这次思考回答的时间比之前更长。
骆炽靠在沙发里,他的身体几乎陷进那些堆起来的软枕间,头颈靠着明危亭的手,视线落在别墅没有被灯光照亮的角落。
明危亭慢慢蹙起眉。
他察觉到骆炽的状态似乎有些变化,握住骆炽的手,把声音放轻:不问了。
换个问题。明危亭说,明天要不要去沙滩玩?
骆炽果然被这个问题吸引了注意,睫毛慢慢眨了下,眼睛跟着亮起来:可以吗?
当然可以。明危亭原本就想带他去,只是那片沙滩要被重新整理布置,所以才拖到现在:有沙滩椅,还有冰饮料。
骆炽立刻生出期待,他下意识邀请影子先生:和我们一起去,我开车
他的话不经思考就脱口而出,随即胸口才后知后觉地倏而收紧。像是忽然踏空了一步,整个人全无防备地坠下去,偏偏心脏还留在原处。
骆炽睁着眼睛,坐在壁炉前的沙发里,看着那里面跳动的火光。
他看到影子先生伸出手把他抱住,又转动那个海螺,让螺尖冲向他的方位,把提问的机会交给他。
骆炽的胸口轻轻起伏。
他张开口想要说话,却暂时找不到声音,只是觉得身上很冷。
怎么会这么冷,别墅里明明暖和,这是他最喜欢的别墅。
骆炽当然早就察觉到别墅有变化。他对这里太熟悉了,即使是稍微有异样也会立刻察觉,现在这么多地方都变得不一样,不可能不觉得奇怪。
因为这种细微的、解释不清的奇怪,有久违的隐约不安悄悄长出来。
明天。骆炽轻声说。
明危亭揽着他的手臂不动,让他在沙发和软枕间靠稳。
骆炽慢慢挪动手指,握住影子先生的手臂。
他的语速很慢,努力地抬起眼睛,回答着刚才的真心话:不想去沙滩。
骆炽说完这一句又觉得不准确,他的喉咙动了动,想要纠正,却越着急越难以把想法说清楚。
不想一个人去沙滩。明危亭握住他的手,想和姨姨去。
明危亭背对着壁炉,逆光让他的神色很难被看清,影子落在骆炽的腿上。
他跟着骆炽一起叫姨姨,语气放得很柔,又因为嗓音里原本冷沉的特质,让这句话显得尤为温和郑重。
还想邀请影子先生,带影子先生一起去玩。明危亭轻声问,是吗?
骆炽嘴唇抿得泛白,用力点了下头。
不是不想去沙滩。
他想和影子先生、想和任姨一起去沙滩。
他带了幸运粉丝回家,一直到天黑,居然都忘了邀请人家进门。
好不容易想起来,居然还没进门,自己就又先不小心睡着了。
被抱回别墅的路上,骆炽做了个很短的梦。
他梦见自己带着影子先生回来,把影子先生领给任姨看。
梦里的任姨对影子先生还有点警惕。
这当然完全不能怪任姨,这件事要追溯到很久以前,大概是骆炽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在那场篝火晚会过去不久。
那之后不久,忽然有很奇怪的人敲门拜访,想要请年仅十二岁的骆炽从此四海为家去弹吉他。
任姨当然火冒三丈,不由分说就把人轰了出去,从那以后就对一切意图拐走小火苗的人十分警惕提防。
但现在已经不是十年前了。
骆炽早就成年,就算真的想四海为家也没关系,只不过要经常回来。
任姨这些年的身体不好,必须要在很安稳的地方调理身体养病,不能带他到处疯跑疯玩了。但他可以到处走,把所有见过的景色都带回来给任姨。
还可以带回来喜欢的人。
梦里的骆炽做了一大桌子饭,把最嫩的青菜芯和剥好的虾仁都给任姨,但是飞快抱走了任姨偷拿出来的酒。
骆炽也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紧张。他坐在桌子前面,只好意思埋头扒饭和夹眼前的土豆丝,悄悄看任姨又看影子先生,耳朵又热又红。
他太紧张了,好像都没怎么听清楚任姨和影子先生聊了什么,就知道埋头和着米饭一起吃土豆丝。
他好像很久没大口吃过饭了,他想快点好起来,努力吃努力嚼,被任姨戳着脸颊叫小松鼠。
小松鼠把饭咽下去,抱着海螺耳朵通红,热腾腾地找一张好大的纸写上自己的名字,又写上影子先生,中间还画了团火苗。
他把这张纸举在影子先生身后,举得老高,生怕任姨看不见。
梦到这里都是顺理成章到不可思议的。
骆炽让任姨和影子先生坐在沙发里聊天,自己去收拾碗筷,又找机会把那瓶葡萄酒抱回去藏起来。
他还想检查任姨的保险箱里有没有酒医生说任姨绝对不可以喝酒,但任姨总是馋,有时候会趁他不注意偷偷喝。
骆炽早就养成了习惯,他心不在焉地按着保险箱密码,却发现密码输错了。
他把任姨的生日翻来覆去排列组合了几次,又试了自己的生日,从天亮一直试到天黑都没能打开。
他想去问问任姨,刚站起来就摔倒了。
大概是弄出的动静太大,任姨敲着门问他出了什么事,声音急得要命。
他蜷在地上,头痛得完全没有力气站起来,浑身都在不停发抖。
头晕和耳鸣的情况其实早就有了,他甚至很难找出第一次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好像也的确头疼了几次,但这些平时又不是没有。
他刚被领回来、送去医院做检查的时候,医生就已经说过当初的旧伤会有后遗症了。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右腿根本站不起来,手也完全使不上力气。比这些更麻烦的是他的头好疼,他疼得意识都已经开始模糊,身上的力气也被抽干了,只能先把呻吟尽力咬碎了吞回去。
他闭着眼睛,在心里一遍一遍祈祷着快点熬过去、快点恢复力气站起来,然后就立刻去找任姨道歉,解释清楚他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再后来,这种疼果然熬过去了。
他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原来还在客厅,和影子先生一起在沙发里烤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