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说的对,的确应该录制这一部分。任尘白笑了笑,最近太忙,我好像也有很长时间没和我弟弟聊天了他最近不太愿意理我,大概是到叛逆期了吧,怪我,应该多关心他的。
龚寒柔坐在不远处那把椅子上。
任尘白拄着拐,走到被绿植遮挡着的沙发前坐下,把手里的拐杖放在一旁。
他好像在等着有这样一个机会,能把这些话说出来,这样就能再进行一次确认,把心底盘踞着森冷到极点的不明缘由的恐惧彻底驱赶出去。
他太满意现在的生活了,满意到他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个横跨半生的荒诞到极点的噩梦,直到现在才清醒过来,捉住了原来唾手可得的命运。
说实话,直到现在他还时时觉得不安那场噩梦太真实,真实到仿佛历历在目,还好一切都是假的,还好他没真那么做。
还好他终于醒了过来,要是困在那场噩梦里
不,没有这种可能。
绝没有这种可能,他绝对不会上当。
任尘白看着自己的手,他尽力让自己回想起来剧组前的见到的那一幕。
他弟弟在画室里画画。
下午的阳光很好,那道人影坐在画架前,手里的画笔专心在画布上涂抹勾勒,袖口还沾了一点颜料。
他站在门口看了一阵才离开,大概是因为他把声音放得很轻,房间里的人完全没有发现,还在专注地处理着那副画的细节。
最近小枳的确不太喜欢理他了。
总是埋着头做自己的事,在家里走来走去的时候也拿他当空气不过这不是弟弟的错,是他的原因。
他以前做过一些非常不好的事。那些事太过分,过分到不论什么时候被翻起旧账,什么时候因为这些事冷落他、给他脸色、和他发脾气,都是他活该的
龚寒柔问:你们家收养了他?
对,十年前的事了。
任尘白点了点头,他像是想起了当时的情形,笑容在脸上迅速短促地闪了下:他许了个愿,想和我们做一家人。
任尘白把这句话慢慢说出来,他看着自己的手掌:我母亲把他带回了家。
他怎么样。龚寒柔问,在你们家过得好吗?
这应当算是两个问题。
任尘白把这两个问题分开,他迫不及待地回答了第一个:他非常好。
很乖,很听话,很懂事。任尘白说,很多
他像是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遇到了些滞碍,磕绊了下才又继续:很多人都喜欢他。
任尘白的手指不自觉搅紧,接着他忽然打了个激灵,重重按了一下自己摔断的那条腿,冷汗瞬间涔涔冒出来。
但他过得不好,因为我的原因,我有病。任尘白说,我见不得别人对他好。
我总想让他只跟着我,总想让他只信赖我一个,我有病。
任尘白像是急于用这种自虐似地坦白证明什么,他的话忽然又开始失去了逻辑,结结巴巴解释:我是说,我假装对他好,其实暗地里对他很坏。但我不是想对他坏,我是
你想控制他。龚寒柔的声音响起来,你想让他靠着你才能活下去。
她的语气冰冷,连刚才的平静淡漠也彻底不见,只剩不加掩饰的嘲哂寒意。
任尘白在这句话里狠狠打了个哆嗦,却反而长松了一口气,重重点了点头,像是终于借着这种谴责解开了某个心结:对。
不过后来我想明白了,也反省了。任尘白说,所以就改了。
龚寒柔问:为什么会改?
就是忽然想清楚了他已经是我家人了啊。
任尘白扯了扯嘴角:有天我就想明白了,我真可笑,他都是我弟弟了,还能跑吗?
他笑了一声:想通了这个,我就一点一点纠正自己,不过也改了好些年我现在看到有人喜欢他,还是不舒服,但我能忍了。
我们现在生活得非常幸福,我把他照顾得很好。
任尘白微笑着说:我以前特别不好,多亏母亲和他愿意包容我,我在改了。
龚寒柔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故友的儿子。
在某一瞬间,她甚至失去了继续提问的力气,只是难以置信地沉默下来,看着沙发里语无伦次喃喃的人影。
隔了半晌,龚寒柔忽然问:如果他没能做你弟弟呢?
龚寒柔问出这句话,看着任尘白脸上瞬间闪过的、几乎是本能反应的阴冷沉郁,心底无限寒冷下去。
任尘白在这个问题里愣住。
他愣得时间格外长,神经质地不断按着腿伤。他用力弄着那条腿,看起来像是要把它重新扳直或是折断。
如果他没能做成你弟弟,你就不会反省,不会改。
龚寒柔静了片刻,不再等他,直接给出答案:你会越来越不择手段,越来越得寸进尺,越来越疯
没有这种可能!任尘白忽然厉声吼,他是我弟弟了!
任尘白像是想要从沙发上站起来,又被断了的腿坠着摔坐回去:他是我弟弟,我们是一家人!现在生活得很好,用不着别的假设!
龚寒柔没有再说下去。
她坐在椅子里,看着面色忽而狰狞的任尘白,越来越强烈的反感厌恶之余,又隐隐透出些怜悯。
任尘白被她眼里的怜悯刺穿了神经,蓦地回过神,有些狼狈地粗喘着:抱歉抱歉,龚老师。
我失态了。任尘白说,我很不喜欢这个假设。
他很畏惧这个假设。
畏惧到甚至无法接受它被作为假设提出来,畏惧到哪怕只是稍微想一想这种可能,都会被足以碾碎他的骨头的巨大的恐惧在一瞬间吞噬。
我的运气很好,母亲把他领回了家,让我有机会和他做了一家人。
任尘白艰难挪动身体,在沙发上吃力地坐稳:我会珍惜这个机会,我会对他
他的动作忽然和声音一同滞住,瞳孔难以置信地缩了缩,凝在不远处的一道身影上。
赵岚按照龚寒柔的吩咐,把骆橙也带来了会客室。
只不过是短短几天的时间,骆橙已经像是完全换了个人。
剧组里有化妆师和助理,至少能保证她的形象乍看上去不那么离谱,但只要稍微细看些,就不难看出端倪。
骆橙站在角落里,她木然地看了任尘白一眼,恍惚了半晌,才认出对方:尘白哥。
你还不肯放过我吗?骆橙问了一句,又自己摇头,你不会放过我的。
骆橙低头看着脚尖:你要怎么惩罚我?
任尘白的身形像是凝定在了沙发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紧锁着眉头。
我为什么。任尘白慢慢攥起手掌,不知为什么,他竟然没有办法一口气把这句话问完,为什么要惩罚你?
骆橙这次的反应大了些,愣愣抬起头,几乎是有些奇怪地看他。
那种尖锐的头痛忽然又在任尘白的太阳穴炸开了。
不,不用回答了。任尘白仓促开口,我不想知道,你
他说得晚了一步。或许是他的头还不够疼,又或许是他被一只手探进胸口攥住心脏,挤干净里面的血流的声音还不够响亮,他还是听清了骆橙的话。
他听见骆橙的声音:因为我,二哥才会死的。
什么二哥?
骆橙哪来的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