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还有什么对他有意义吗?
骆承修被自己的闪念莫名骇出冷汗。
第一次,他控制不住地想要去回想,自己那天都对骆枳说过什么。
他都对骆枳说了什么?那天他坐在餐桌上,还觉得自己今天的语气已经好得给足了骆枳面子。
你来这干什么?
又有什么打算,还想在这儿闹一场?
那就别在这碍眼。
该去哪去哪,没人管你。
骆枳那天的表现究竟为什么那么反常?
反常到好像已经被疲惫吞没了,像是一台彻底生锈濒临报废的机器,缓慢地重复他的话,缓慢地回答。
骆枳对他说,不想来这。
那是望海别墅,是骆枳当初在他的车上,唯一想到要去的地方。
也已经完全没有意义了吗?
骆承修被门铃声强拉回心神。
管家忧心忡忡地把来人引进来,走到骆承修身边,低声和他汇报来意。
骆承修听着,眉头越蹙越紧:让他们带走夫人治疗,明家就放那批货?
管家攥了攥掌心的汗:对。
这对他们来说,算是个完全在意料之外的喜讯来的是荀家人,荀家一直在医疗领域深耕,说不定真对夫人的病有办法。要是还能换回那批货,那就更是能叫所有问题迎刃而解。
是不是因为因为知道他重视亲情,明家心软了?
管家低声说:要是同意了,夫人或许能想起来
这些话让刚换了衣服回来的骆橙听见,她打了个激灵,脱口而出:不行!
骆承修抬起头,平淡阴沉的视线落在骆橙身上。
骆橙从没被父亲这样看过,她忽然生出强烈的恐惧,仿佛有什么抓不住的东西正在流逝。
但即使是这样,某种更直接、更强烈的恐惧还是促使着她开口:爸爸,他们一定会折磨妈妈的,不行
骆橙。骆承修慢慢地开口,你好像知道些什么。
骆橙的脸色骤然惨白。
我记得,你和你妈妈的感情好像没这么好。
骆承修说:你一直都是不太亲她的这倒也不怪你,你妈妈也不怎么在意你。
骆夫人的眼里只有简怀逸,大多数时候都把其他人当做空气。至于骆橙,更多的时候还是由父兄带着,很少会和母亲单独相处。
骆承修问:你怎么忽然这么护着妈妈?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骆承修甚至笑了笑,说给荀叔叔听。
骆橙死死闭着嘴巴,身体不住的发抖。
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自己知道什么,只是因为任尘白不肯放过她,一直在不断给她发纪录片的片花那些似是而非的影像,让她这些天一直在做梦。
她完全不记得梦里都发生什么了,只是格外清楚醒来时那种近乎窒息的恐惧和慌乱。
而在刚才,听见管家那句话的时候,这种恐惧慌乱忽然就汹涌地扑出来,把她淹没在了当场。
骆承修比之前缓过来一些,撑着轮椅站起来:荀先生,能先在我家给夫人治疗吗?
荀臻是按照明危亭的吩咐来的,他也没想到还会有这种情形,下意识回头看了看明禄。
发现对方没有回绝的意思,荀臻就点了点头:也不是不可以令夫人现在状况怎么样?
前两天我们收养的儿子被人打伤了,她吓到了,发作得很厉害,之后就一直迷糊,不太清醒。
骆承修的语气很客气,没有任何要抗拒或是为难人的打算:人就在楼上。
完全没料到骆家会是这种态度,荀臻几乎要怀疑,明家请人去喝的茶有没有什么特殊功效。
他看着骆承修的神色,隐约觉得这人似乎也有些不对劲。但他也清楚分寸,知道这种事不该他多问,只是说了声打扰,由管家引着上了楼。
明禄带着人,依然留在骆家的客厅。
再见到这个明家的总管,骆承修身体里蛰伏着的恐惧瞬间复苏,虽然强撑着没有失态,脸色已经格外难看。
骆家主,今晚再去喝茶吗?明禄的语气很客气,上次招待不周,今天换了别的口味。
骆承修死死攥着手掌,却还是遏制不住身体本能畏惧的颤抖。
我愿意让诸位带走夫人治疗。
骆承修勉强笑了笑:明先生一言九鼎,不会再扣着我家的货了吧?
骆家主原来是为了那批货,才去喝茶的。
明禄点了点头:不会了,我们之前并不知道,原来那位跨国集团的创始人和小少爷也有善缘。
你们的款项拖欠太久,对那家集团的资金流也有不利。明禄说,我们会对那一方有所补偿。
骆承修听见他的称呼,瞳孔缩了缩。
他其实隐约猜测过明家会这么做。
现在得到了准确答复,他以为自己会觉得懊恼,或是追悔莫及。
骆钧大概就是因为这个,才会把领带夹的事告诉他的原来他有无数次机会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原来只是因为骆枳和那个创始人丁点的联系,明家就可以把这件事轻轻放过。
他在邮轮上被迫意识到这件事,又在回家之后不断被现实逼着,强行一次又一次地把这件事翻来覆去地证明给他看。
他终于不得不承认,如果有骆枳在,一切都不会到现在这个地步。
看,曾经有过这么多机会。
他以为自己会懊悔,会追悔莫及。又或者是会干脆恼羞成怒,再不由分说地把所有事怪在骆枳头上要是骆枳不出事,怎么会招惹上明家?
但阴差阳错,那一份被骆橙击垮的防线,偏偏让剧烈的疲惫毫无预兆地吞噬了他。
他前所未有地狼狈,灰头土脸地站在一地不知道有什么意义的狼藉里。他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反应,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等到回神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在无意识地想明禄的话。
明禄叫骆枳小少爷。
骆家的管家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骆枳在很久以前,那个孩子是骆家的小少爷。
骆家的小少爷,带着一个到哪儿都甩不掉的小尾巴,趴着门沿看他工作完了没有。
他当然知道现在想这些简直虚伪到令人作呕。
他只是没有心,又不是自欺欺人和恬不知耻,他还能分辨得出这种行径有多让人不齿。
他只是忍不住生出可笑的念头,如果当初骆枳没有带着妹妹走失,如果一切都没发生
骆家主。明禄和气提醒,不上去看看吗?
骆承修打了个激灵,醒过神盯着他。
有某种森冷至极的寒意悄然缠上他。
比之前的恐惧更阴冷,更叫他不敢哪怕稍微涉足,他仿佛看见那里有数不清的密密麻麻的刀刃,正阴森森嘲笑着他。
他难道真的完全猜不出,明家为什么要特地派人来,让骆夫人恢复清醒?
骆承修忽然再站不住,他几乎觉得自己要被那种连绵的寒意勒住脖子窒息过去,但他还是转过身。
骆承修转过身,不由分说扯住骆橙的手腕,几步迈上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