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的高台上铺着蒲团,有位看上去很年轻的师父。她心里预期着见到的人,大概是饱受摧残的风霜模样。
但实际上的映泉师兄并不是。他带着副无边框的眼镜,微微偏瘦,身姿挺拔,正盘着腿礼佛。
孔映泉听到人的脚步上,睁开眼睛。
许是因为看到了江恒身侧站着生人,他起了身迎了过来,江施主,许久不见了。
江恒同样回了个礼,宗敏法师,好久不见。
这是我太太,司妧。他手托着司妧的背,司妧也学着他的样子,跟着拜了拜。
映泉师兄点了点头,朝着司妧道:司施主,幸会至极。
司妧知晓江恒同映泉师兄一定有话要聊,因而当映泉师兄问她上山劳顿,是否需要稍事休息时,便也不客气地点了点头。
那之前引着她过来的小沙弥就又带着她,去偏厅的一处去,饮茶休息。
只剩下江恒一人后,映泉师兄又重回去坐下,手引了引他对面的蒲团,对江恒道:坐会儿吧。
江恒两步跨过去,同他一般,盘腿坐下。
孔映泉给他递了杯茶水,淡淡道:上次来,我还以为你这辈子大抵是要同我一样,孤孑此身了。
江恒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孔映泉又道:往日观你气度,总是一副早已看破红尘的态度。不曾想,不过短短二载,你身上就再无当日的平静止水了。
江施主,人都是先入世,而后看破红尘。你却是由脱离俗世又再度入红尘
江恒端起面前的茶水抿了抿,笑问,如何?
孔映泉也跟着笑了,自然是不容易。
师兄。
孔映泉摇了摇头,朝着他合了合手,江施主,贫僧法号宗敏。
江恒叹了口气,又道:宗敏法师,当真是要一直在这灵安寺住下去吗?
孔映泉捻着手里的佛珠,目光淡然,我既参透了人生的意义,江施主应当为我高兴,不是吗?
两人席地盘坐着谈了许久,一直晴好的日头忽而转向,天空变得昏暗,隐隐有雨势。
孔映泉抬头观了观天上的云势,淡淡道:江施主,看来是老天有意留客了,你和夫人今夜,怕是要宿在这寺里了。
话落没两分钟,天空突然下起瓢泼大雨,声势浩大,连绵不断,扰乱了寺里连日的清静。
司妧坐在屋里,看到窗外如柱的落雨正发愁时,便看到江恒同映泉师兄一并过来了。
她连忙起身同映泉师兄行了礼。
映泉师兄说:司施主,灵安山下山的山路陡峭,大雨突降,下山湿滑,傍晚恐怕不便下山了。可能得要委屈你和江施主今晚住在灵安寺里了。
那就多谢宗敏法师,麻烦了。来拜访却给人添了麻烦,司妧心里也不好意思。
寺里给两人准备了简单的斋饭。
吃完饭后,江恒见司妧站在门边发呆,走过来揉了揉她的头发,抱歉妧妧,我也没想到会因为下雨困在这里。是我不对,我应该提前看天气的。
司妧摇了摇头,怎么会,我没关系的。
她从来没有在寺庙里待过,也从未吃过斋饭,其实还觉得挺新奇的。
天刚擦黑,那位之前引着他们进来的小沙弥又来了。
两位施主,师父为你们准备了房间,请跟我来。
入夜灯光昏暗,司妧比起白日里思绪更加混乱,也不知道怎么左右拐来拐去,终于在一处门房处停下。
那小沙弥推开门,转头对她道:施主请。
司妧勾头看了一眼,屋内装设极简,只有一张不足一米五宽的床,和一张桌子,一把椅子。
可这么窄的床如何能睡她和江老师两个人呢?莫非是映泉师兄给他们准备了两个房间吗?
她小声问小沙弥,小师傅,就一个房间吗?
那小沙弥瞪圆了眼睛,无比困惑,可师父从未同我讲过,夫妻要睡两间房的道理啊?
第25章 妧妧
小沙弥的震惊是毫无遮掩的、发自内心的, 他完全没想过夫妻还有睡两间房的可能性,因而他是真的急了, 他就只收拾了这一间房, 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司妧本是小声问的,而单纯稚嫩的小沙弥反应太激动,更显得她作为妻子不愿意与丈夫同住一屋这件事是一件多么让人难以置信的事。
其实她真不是这个意思的
这场面让她多少有点羞耻心爆棚了。
她红着脸对那小沙弥道:不不不,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就是随口一问。多谢小师傅了。
女施主不必客气。小沙弥心思本就简单,女施主既然解释清楚了,他自然也就不用多想,也不必忧心如何再收拾出一间房来。
他双手合十, 同两人行了个礼道别,那便望两位施主今夜能安睡好梦。
听着小沙弥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两人进屋合上了木门。
司妧在那张窄到即便是两个女孩子可能想要自由地躺着也比较困难的小床边坐下。
她实在是有些尴尬,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与江恒说话, 打破这空气中诡异的沉默氛围。
江恒没有随着她的脚步继续往里面走, 关上门后,就顺手拉开了窗下的桌子边上的那张椅子, 缓缓落了座。
他拿起桌上的一本经书,侧着身子对司妧道:妧妧,今晚早些睡。明天我们早点下了山, 再去酒店整理一下,这样行吗?
司妧嗡声嗯了下, 没再看他。她慢慢吞吞地脱了鞋子合衣躺下, 扯了一角灰蓝色的被子, 半盖着下半身。
江恒一直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只留了桌边一盏昏黄的油灯, 就着微弱的光翻看手里的经书。
司妧侧身背对着他,听着他间隔均匀的翻页声,想来他当是心绪平和,毫无杂念。
她有些心塞,同样的情况下,她现在就是满脑子胡思乱想,脑洞飘忽到不行。
不知过了多久,司妧数羊都感觉数到六位数了,还不时因为自己混乱的思绪数岔后又从头再来,却依旧脑子无比清醒。
她强迫着自己不要乱动,然而这快要憋得她整个身子都麻掉了。再侧耳听江恒的动静,依旧在不时翻页,听起来丝毫没有准备放下书过来休息的意思。
她喃喃地唤了声,江老师?
江恒视线从书里抬起来,转过头看向她,温声问她,妧妧怎么醒了?
其实我还没有睡。司妧翻了个身,头枕着胳膊,面对着他,江老师准备什么时候睡?
嗯?江恒被难住。房间里就这么一张半大小床,他也知晓司妧不愿同他一塌而眠的意思,自然不会让她为难。
他确实没有睡的计划,打算就在这椅子上凑合一晚上。我再等等。
司妧垂下眼睫,昏暗的夜色里,她看不清江恒的表情,却也添了她些许勇气,索性直白地问出了心里的话,可是我睡不着,在等你。
什么?江恒似乎没听明白这话的意思,司妧进门时候的态度他听的明明白白。
他放下手里的书,转过身面对着司妧坐着,手肘撑在膝盖上,朝前躬了躬身子。他的声音磁沉,听不出情绪好坏,我以为妧妧应该不太想和我一起
那个[睡]字,多少带点会让人误会的意思,他尾音拖了拖,还是没有说出这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