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架着吉他的姿势很标准,声音更是出乎意料地好听。现场的男男女女显然都被惊艳到了,不由自主安静下来,随着音乐的节拍拍着手或者晃动身体,时不时爆出一两声安可的口哨。身边的师弟师妹们也露出惊叹的神情,高中几年,周景连校庆联欢会的主持人邀请都要回绝,没想到还深藏不露留着这么一手。
只有梁晨在兴奋的人群中头晕目眩,仿佛赤身裸体身处冰天雪地。
他的弟弟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温柔姿态,在远离他的地方为别人唱了一首他从没听过的歌。原来,他仅有的、小心翼翼护在掌心的、最后一丝自以为是的独有珍视,竟也是自欺欺人。
你的憨批弟弟上线了.jpg 你的憨批弟弟表演了一个原地空大然后又下线了.jpg ????
第49章
49
来自颈环的电击突然且剧烈,梁晨短促地叫了一声就跪倒在地。他都没注意到在什么时候自己的心率已经到了触发惩罚的临界,颈环导致的剧痛比平时治疗的绵长疼痛来得更加尖锐,连带着他的脑袋也像被劈开了一样,他倒在地上捂着自己脖子一下一下地抽搐。
周围的宾客都被这突发状况吓得不轻,一直监视着梁晨的保镖立刻冲了过来,解释大少爷身体不好时不时会忽然晕倒,然后在窃窃私语地讨论声中快速把人架了出去。晚会继续,不一会儿大家就遗忘了这个微不足道的小小插曲。
年会一结束,梁晨立刻被送了回去。
他与一次绝佳的逃跑机会失之交臂,又闯了个可能会招致更多惩罚的大祸,看上去却并不十分在意。周家的黑色轿车在夜色掩护下绝尘而去,他麻木地走进接待室接受搜身和基本体检,脱掉礼服换回校服,取下颈环又带上治疗中心特制的监测手环,然后沉默地被看护带回自己房间。
当天晚上他躺在单人床上一直盯着天花板上那个监视器摄像头的红点等啊等,他的弟弟却一直没有出现。
第二天第三天依旧如此。张林在监控上看到他的病人连续三天不休不眠,在床上躺着或坐着,不再对着空气说话也没有其他的怪异动作了,只是每隔半小时就要站起来围着房间走上两圈。就在他思考自己是否要做出干预的举措的时候,梁晨毫无征兆地崩溃了。
那天的白日,他按照二期的诊疗计划接受了节后的第一次电击治疗。明明是和往常同样的剂量和持续时长,当晚凌晨梁晨却表现得十分反常。他躺在床上盯了一会儿监控器,接着爬下床进了盥洗室,待在里面整整半小时没有出来。等到值班看护发现情况不对冲进去的时候,梁晨还撑在洗手台前,左手反握着半片血淋淋的镜子碎片,正要往自己的脸上割第二下。他右半边赤裸的上身全是血,肩膀那块更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雪白的洗手台上留着触目惊心的腥红指印。
张林后来调出了盥洗室的监控,发现梁晨最开始脱掉上衣看了镜子中的自己很久很久,接着忽然发狂砸碎了镜子,拿起最尖锐的那块玻璃拼命地去割右肩上的胎记。等到肩膀那块皮肉差不多整块划烂了,他又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样面无表情地给自己脸上来了一下,睁着眼睛把玻璃片刺入皮肤,从左眼眼尾缓慢地划到了左边嘴角。因为切得很深,暗红的粘稠液体几乎立刻从切割的断面涌了出来,又一滴滴在下颚处汇聚,滴落在洗手台。就像那些他流不出的眼泪,唯有用血来替代。就在他举起手还想划第二下的时候,蜂拥而入的看护冲上来将他按在了地上。整个盥洗室的小小空间都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还好因为干涉及时,止血到位,并没造成会危机生命的严重后果。
自残行为在治疗中心是绝对禁止的,但梁晨这个状态显然不适合被关到禁闭室。于是在处理了伤口之后,梁晨被送进了治疗间。强壮的看护在将他固定得一毫米都动不了之后又安静有序地全部撤退。他四肢都紧紧捆缚在治疗椅上,视力被覆盖在脸上的眼罩夺走,口舌上还压着根防咬的固定器。这下他连一个有意义的句子都说不完整了,但坐在监视器后面的张林很快发现梁晨还仰着脖子,喉结在脆弱的颈项上艰涩地滑动,固执而徒劳地呼唤一个名字。
小、景。
救,救、救我。
覆在梁晨脸上的眼罩晕出一团深色的水渍,一小时过去了,三小时过去了,五个小时过去了,他终于闭上裂口的嘴唇,彻底安静了。
梁景是在他回到治疗中心的第一天晚上消失的。
无论他怎么焦急地呼唤弟弟的名字,那个往常总是乖巧听话的梁景却没有在他最需要鼓励和确认的时候准时出现。那时梁晨还能压抑着从心底而起的惶恐安慰自己,弟弟向来不喜欢自己出现在人多的地方,一定是今天去了周家的年会,惹小景生气了吧。
然而第二天第三天,梁景依然没有回应他。
这个缥缈的幻象建立在梁晨的想象之上,而过去的回忆、赶走弟弟的悔恨和想重来一次纠正错误的执念共同成就了这份想象如果周启天没有找来B镇;如果那个时候他遵守了和弟弟的约定谁也没有离开;如果他们能一起长大;如果他们将来的每一个人生的阶段都共同度过,他给弟弟画很多画,小景会给他唱很多歌
但现在这份想象的基石被抽空了,他用回忆和过分偏颇、夹带私心的想象塑造了这个小景,而后奋不顾身沉溺其中,坚信如果弟弟留在自己身边就一定会长成幻想中这般听话的样子。而如果没有那场背叛和分离,弟弟就一定会和以前一样依赖又喜爱这个哥哥,会只为他唱悦耳的歌。
这是假的。
都是假的。他曾以为专属的,都不是他的。
而那个因为假象而诞生的虚物,在这份荒诞的谎言被揭穿之后,就再也不会出现了。
第六个小时,张林取下了梁晨嘴里的固定器和眼罩。
眼罩下的那双眼睛是完全睁开的,纤长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他的左脸还因为划伤压着长条状的敷料和绷带,红肿眼皮下的瞳仁在光照下呈现一种较深的琥珀色。而那块无光的琥珀里也没有任何东西,空洞得像一个无机质的物件。即使忽然被眼罩外的日光照到也没有闭眼躲避,视线直直停留在正前方的天花板上。
张林把一只连着水杯的吸管放到对方干裂的唇边,轻声地像哄一个小孩儿:喝点吧,你会脱水的。
为,什么梁晨仿佛没有听到,连眼珠都没有转动一下,僵硬地调动着因为过长时间固定而难以闭合的下颚,执拗地对着虚空发问:到底,为,为什么啊?
治疗师收了吸管,给他推了一只抗生素之后慈爱地摸了摸病人的鬓发:因为你得病了,生病就是这样的。
乱伦是病症,是错误,是要受到惩罚要被纠正的。
治吧,治好就什么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