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过世之后,阮雪榆一天也没有忘记他的遗志。
他掐了一下太阳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然后将AZX33081的每日剂量推注入静脉,在一片湛蓝中为信念燃烧。
父亲曾经说诺亚方舟是适应症最广泛的孤儿候选物,在七种神经退行性疾病上都有令人惊叹的完美表现,这意味着如果它成功成药,每年至少可以挽救全球七千万人和家庭。
陈兮云默默吐了一个烟圈。
我可以放弃爱情,失去生命,但是全世界的患者都需要一座诺亚方舟。薄冰融化了,他眼眸的湖水是那样的透彻,阮雪榆缓缓闭目,你也是对希波拉底克宣誓过的医者,你明白我们的责任是什么。我不可能后退。
陈兮云的脸颊肌抑制不住地僵了,但只是一小下,他马上恢复了玩世不恭的笑容,仿佛一切都是不值钱的玩意儿和不必当真的笑谈:你真的很可爱。但是你的奇思妙想我一句都不想再听了。晚安,做梦的小猫咪。
他转身就要离去,可是这时候正好茨戈婆婆进来了。
天气太冷了,茨戈婆婆送了一床鸭绒被和一些衣物。
阮雪榆白得像一块奶酪,就引起了茨戈婆婆打扮洋娃娃的兴趣,替他系上一件大红色的斗篷,还招呼陈兮云来看好不好看。
可是陈兮云的动作凝固了,脸上只有茫然而僵滞的闪光投射着。
第35章 落花犹似坠楼人
这件绚丽的披风是布兰彻最富艳名的骑装,跟随她捧回每一座荣誉的冠冕、绶带和勋章。
她披着这件美得惊心动魄的红衣,在银泉边淙淙地歌唱,目光凝注漫卷起那秀丽的黛发长辫,星星哪敢出来望望。
茨戈婆婆喜极而泣:太像了!Bradley,你是布兰彻留在人间的小天使,星辰的合唱歌颂的神灵,天使的颂歌赞美的神灵!感谢上帝!上帝保佑万福玛丽亚,你和她一模一样。哦,布兰彻,我可怜、善良又孤单的小布兰彻
她一生漂泊四方,无子无女,将隐居岛上多年的阮雪榆父母视如己出。
茨戈婆婆其实很老了,枯瘦得如同一棵风干的老柳树,阮雪榆抱了抱她,心里泛起酸涩,说每年都会来看她。
不需要,你是高飞的鸟儿!茨戈婆婆抹掉眼泪,恢复精神奕奕,大笑说:你不是每年都给我寄圣诞卡片吗?况且有一个孩子常常来陪我,Bradley,我过得很好,你不要担心!
茨戈婆婆还乐观地关心起阮雪榆的终身大事,神秘地说:这里有一个关于大海的美丽传说,以后我会告诉你和你的爱人。
阮雪榆浅浅地笑了一下,是一种蔷薇色的春天光彩。
这时,他接到了Lex的电话:博士,请来一趟北区的哈几哈尔赌场,我锁定到了一位关键人物。
茨戈婆婆赶着追了出来,可是阮雪榆已经走远了,她便将一枚鸡心金练首饰盒给了陈兮云:这是不是Bradley丢的东西?
圣雅缇纳群岛的北方诸岛是一个奢豪享乐的销金场,各色人种的妓女点燃最风情的红灯,全世界想发巨财的赌徒们都把这里奉为心中的圣地。
赌场的大门气度非凡,黄澄澄白灿灿的光明耀花所有人的眼睛,黄的是黄金,白的是雪白的大腿一闪一闪惹人心跳。
几千架老虎机的摇柄哗啷啷乱响,客人的各种世界性货币交到柜台小姐手中,立刻被丢入一个雪亮的铝合金与钢化玻璃组成的气动闭封通道,高压气流将金钱冲入赌厅地下层的中央收储间。
Lex按动口袋的机关,扣眼的微型摄像机不动设色地记录了一切,他说:博士,你九点钟方向的亚麻色头发男子,是那帮雇佣军的头儿,叫亚历山大。撬开他的嘴,我们就知道是谁妄图闯入梁博士的实验室了。
亚历山大板刷的头发钢针般坚挺,人马一样魁梧,在赌桌上叫喊的声音粗砺瘆人,可怕极了。
博士,他们的人手非常多,我们需要伺机而动,找一个办法让他落单。Lex观察四周,附近全是来取乐的雇佣兵,等等,陈博士?
陈兮云穿着质地高贵,做工考究的西装,左胸兜上一方酒红的丝帕露出折成尖尖的两角,花蝴蝶一样光彩照人地四处流连。他身价万金地还没走几步,身上就糊满了女人的香脂口红,鳗鱼般软滑的身体几乎全部倒进他的怀抱。给他递香水手巾的男侍也倾倒于他的魔力,富有弹性的屁股荡起许多抹柔情蜜意的涟漪。
赌桌有六米多长,发牌人将纸牌放在一把透明长尺的一端,伸到赌客面前。
两张牌发完,由对方开叫。
亚历山大连赢好几把,兴奋地大吼大叫,再一抬头,赌桌对面却坐了一个华贵的东方男人。
陈兮云说牌发得太不艺术太不漂亮,他伸出双手,是一个过度熟练的洗牌手势。
他真是花样百出,一只手发牌,四指握住52张扑克,大拇指往偌大的桌面四方弹去。弹牌不漏不超,落点准确,空中弧线圆满漂亮,简直像一场莫测高深、却华而不实的戏剧表演。
陈兮云的嘴角漾着胜券在握的浅笑,幻化无常的手法忽然一停,他将牌握在手中,对着旁边的阮雪榆说:来,帮哥哥吹一口。
他含着欲隐欲露的一丝笑意,十根金手指向绿绒台面随便一洒,最少也是一副同花顺。
豆大的汗珠雨点一般滚落亚历山大的脸颊,是丢了魂儿的蔫瓜相。
陈兮云赢得满钵满盆。
所有人半张嘴的神情都很可笑。
他的牌技过于神妙,想赢一千万不会只赢九百九十九万元。
一片嗡嗡嘤嘤的激动。
其余赌客欢呼雀跃之后,大叫这是古老东方的神秘符咒,眼中除了万般惊恐,还是万般惊恐。
陈兮云很过瘾,刚出了赌场就原形毕露,说:帅不帅?帅不帅?
雪榆!你到底看了没有?陈兮云把烟圈吐到海风轻拂的天上,然后吹了一口气来熏阮雪榆。
阮雪榆平静地仿佛在看动物园笼中的跳猴,他心里只有浓厚的不踏实感,半蹙着皱面湖纹的眉尖,说:千术。
陈兮云一抬手,红桃K从袖中飘然而落,哗啦啦,夹藏的牌全抖了出来,他最后献出了一朵白茉莉花,可是嘴上仍然说:什么出老千?我怎么听不懂,还不快跪下来见拉斯维加斯的千手观音?
陈兮云故意将声音越扬越高。
终于,亚历山大飓风一样刮到跟前,他一拳直接挥来,嘴里是鞭炮爆炸一样的诅咒豪骂:该死的Chink!黄色的野狗!
挥风挟电地,阮雪榆的P99对准了他的眉心,一触即发。
这种手枪没有击锤设计,上膛不会出现咔的一声,夜色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青紫的阴影,一切静得可怕:雇主姓名。
Lex一个扫腿,将亚历山大撂倒在地,把他的双手铐在头顶上,身体后仰45度,然后将他的肩骨嘭一声撞在墙上。
DaddyWe all work for Daddy亚历山大昏过去前这么说。
忽然,阮雪榆筋脉急跳,许多根针突然飞来,扎进脑袋,引起一阵思维痉挛。
一股无序而疯狂的波浪,太阳把岩石烧裂,然后是惊天动地的热带海洋肆虐咆哮。
月亮的薄雾缥缈碧蓝,湿漉漉的黑色枝条上,无数片片闪耀的桔梗花瓣洒下。
他听见了幼年的自己,那索索颤抖的哭泣。
雪榆?陈兮云惊觉了他的异常,眼中一下凝结出担忧。
阮雪榆的眼珠发红,视物宛若都带一层猩红色的光,说:Lex,你先去地下一层等我,现在那里没有佣兵看守,我马上就来。
他将指纹和虹膜卡给了Lex,立刻往茨戈婆婆家里赶。
陈兮云小跑也追不上他的步伐:雪榆!
月华的残照下,阮雪榆整个人惨白得可怕,像是一颗血色俱无的琉璃珠。
狗哀吠不休,大篷车的帷幔还在摇荡,车辙行向一个死灭的天边。
屋里灯光桔黄,荒无人影。茸茸的织花地毯上,是茨戈婆婆的头巾。
与一串从门口被拖向树林的,长长血迹凝成干痂。
唱片机忽然响了,那是剜疮一般、搅动血肉的可怖声音。
Come to the la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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