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月白找餐厅要了瓶度数比较高的黄酒拿来给陆政清洗,因为自己很怕疼,因此对待陆政的伤也极为慎重,动作小心翼翼,他怕陆政会疼,冲洗一遍便要哄哄陆政,给陆政呼呼。
不疼,
陆政只仰头望着盛月白,眼睛一眨不眨,丝毫不看自己的伤如何,反倒一门心思的安抚盛月白:没事,我不怕疼。
将陆政伤口里的灰都清洗干净,盛月白缓缓松了口气,又在旁边盆里净了手,打算继续给陆政上药。
陆政把盛月白往身边拖过来一点,手上抱得紧了些,抬了抬下巴,对站在下面的司机说:你过来,帮我上药。
司机连忙诶了一声,走过去。
司机是上虞本地人,只是被陆政临时雇佣替他开车的,本就是本地寻常人家里长大的,什么工都干过,这些自然都是会一点的,司机自己去盆里的水洗干净手,动作很利落的给陆政上药。
少爷。陆政喊了盛月白一声。
盛月白感觉陆政把头埋进了自己肚子里,缓缓的呼吸间,鼻梁时不时碰到肚子,盛月白有点痒。
少爷。陆政紧紧依偎着盛月白,他身材比盛月白高大许多,却像是个胆怯的孩子,贴在盛月白的身上,汲取他的体温,瓮声瓮气的说:你抱抱我吧
司机手一抖。
这两人无论说话的语气还是两人姿态都表现得太过亲昵,只要站在这儿的不是聋子瞎子,只怕都能察觉出两人之间的不寻常。
司机紧紧低下头,装作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头都不敢动一下。
盛月白垂下眼,看着埋在自己身上的那颗毛茸茸的金色脑袋。
盛月白忽然想起了许多年前第一次见到陆政的时候。
那时的陆政与现在很不一样,个子小小的,瘦的几乎皮包骨头,虽然年纪比盛月白还要大几岁,个头却比盛月白矮,看上还完完全全是个小孩子模样。
他剃着光头,头顶上有很多细小的伤口,盛月白看见后问他是怎么伤的,小孩儿正在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米饭,闻言拿袖子擦了嘴,面无表情的告诉盛月白说,是他给自己剃头时不小心被刀片刮破的。
盛月白有些不解,又问他为什么要自己把头发剃成这样。
因为陆政的头发长出来是金色,与上虞城里的外国人一样。陆政食不饱腹,每日都要在街上跟人抢食,国人怨恨外国人,见到一头金发的陆政,便把怨气发泄到他身上,骂他、打他,就连街上其他乞丐也排斥他。
只有剃了头发,陆政每天才不至于饿死,才能和街上其他乞丐一样活下去。
小孩儿讲起这些时眼睛很空,表情很淡,没有委屈,没有怨恨,平静地甚至不像是在说他自己的事。
盛月白伸手回抱住陆政,手指轻轻摸了摸他的金发,轻声说:乖。
陆政抬起头,在盛月白手心里轻轻蹭了蹭。
那时盛月白和陆政在一起不过只有几天时间,可这么多年过去,盛月白对他印象仍然极为深刻。
陆政话很少,在盛家的那几天,那个女人有机会就会跟盛月婉套近乎,陆政却沉默寡言,盛月白不问,他就什么话也不说,像个不会说话的小哑巴,安安静静的待在盛月白身边。但盛月白知道他很聪明,他陪盛月白玩牌,陪盛月白下棋,不论多难的,只要盛月白教过一遍,他就能做得很好。
如果不是发生了之后的事,盛月白当时甚至已经想好了要跟父亲说让陆政留在盛家。
最后一次去见陆政,是盛月白告诉陆政要送他去其他地方。
那是盛月白第一次见陆政沉默,他看了盛月白一会儿,第一次主动开口跟盛月白说话,他问盛月白: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盛月白说:能。
那天离开时陆政一直站在地窖洞口,紧抿着唇,眼睛执拗的盯着盛月白,盛月白走了很远,回过头看时,小孩儿还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我很想你。
陆政拿脸蹭了蹭盛月白的肚子,低声说:我很想你,少爷。
不好意思。盛月白轻声说:没有认出你。
盛月白手指陷在陆政柔软的金发里,顺着发梢缓缓摩挲,盛月白笑了笑,声线很柔和:不过我认为主要原因还是在你,你变化太大了,而且你也没有主动告诉我。
包厢里安静了一会儿,只能听见撕纱布的声音,盛月白听见低头埋在他身上的陆政很小声说:我不敢。
只有一次机会,我不想被你讨厌。陆政说。
那你差点浪费掉了唯一一次机会。盛月白说完又补充道:幸好我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陆政噌的一下抬起脑袋,神情有些紧张,也有些愕然。
汪市长就职那天的宴会,我就在楼上。盛月白缓缓说:不然我怎么知道赫尔曼先生时间竟然这么宝贵,收了那么多礼物,连听人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陆政愣了一下,脑子里立刻回想起自己当时很不耐烦的随口说了些什么,耳根子腾的红了。
说起这个。
盛月白说完突然又想起什么,眉毛微微蹙起,盯着陆政问:我怎么没在你书房见到姐姐送你的那方墨锭,你不会是随随便便就把它扔进仓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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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谁能花他的钱?
陆政吸进去一口凉气,被口水呛了一下突然咳嗽起来。
这时门口传来咚咚两声扣门声,餐厅老板娘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盛先生,现在方便进来吗?
盛月白扬声说:稍等。
盛月白踮起脚,手撑着陆政的肩,伸长手臂把后面叠在榻上的毯子扯过来给陆政盖上,然后摊开手掌,轻轻拍打陆政的后背,没事吧,冷吗?
陆政连连摇头,赶紧又用力咽下几口口水把咳嗽给止住了。
盛月白担心陆政着凉,不再说话,又低下头去瞧陆政的伤。
司机已经把伤口涂好了药,盖上了纱布,此时正在往外缠固定的纱布。
盛月白盯得很仔细,让司机不禁紧张起来,纱布都缠歪了点儿,盛月白看得拧起了眉毛,说:接下来是包扎好就可以了吗?
司机忙点头说是。
给我吧。盛月白伸手从司机手中接过纱布。
盛月白动作很小心地把司机刚才已经缠了几圈的纱布解开,再细致地重新一圈圈裹好,手指微微翻动,一个对称精致的结便在修长的十指间成型。
盛月白的手很好看。
十根指头根根纤长,可能是由于常年戴着手套的原因,盛月白的手在灯光下白得有些不真实,指尖细嫩光洁,漂亮得仿佛凝结的玉脂。
陆政想到这双手刚才抚过自己的后脑,摸过自己的后背,周遭的空气忽然都变得炙热起来。
脸怎么这么红?
盛月白低下头,盯着陆政的脸看了看,在陆政额头上碰了碰,跟自己额头的温度做了比较,又用手指轻轻去摸陆政的脸,说:好像有一点烫。
陆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盛月白近在咫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