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有外人来,只得松开了握着谭柳的手,退后一步,如行云流水不留痕迹,对送鹯儿回来的二人一笑示意,转身回屋去了。
送走外人,鹯儿便跑过来抱住谭柳大腿,像只小毛虫一样要往他身上爬。谭柳弯腰抱起他,听着孩子奶声奶气讲述今日比武有多精彩,却有些心不在焉。
他的手腕上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温度,竟然比他自己的体温要凉一些,像一片树叶,贴在肌肤上和四年前那双手好像不一样了很多。
可是那人真的变了吗?还是为了取乐,在做一场戏?
人心碎过了一次,就变得残破敏感,很难再毫无保留地相信什么了。
谭柳偏过头,蹭了蹭鹯儿的脸颊,引得小孩惊喜地哇啊~一声,吧唧亲了他一口。
第十七章 心伤
是夜,谭柳带鹯儿睡觉。
爹呀?
不是,他不喝酒,也没有拿我换钱!那是,那是我想爹爹可怜我,所以骗人了对不起。
爹很疼鹯鹯的,我以前别人喂饭不吃,都是爹一口一口喂我的。
可,就是每个月他都要去白蓿哥哥那里住几天,有一次我生病了去敲门他也没有出来,我很心痛。
白蓿?
是啊,他从我出生起就在别院了。他很好看,可我怕他,因为他趁爹不在想拿针扎我,好怕哦。
鹯儿扁扁嘴,但立刻又开心地抱住了谭柳的手。
以后我生病你会抱抱我吗?
谭柳亲亲他的脸蛋:好啊。
小孩儿这才安心地睡着了。
夜色中,谭柳的心在一点点变凉。
别院,每月都去几日,漂亮的青年。
有什么不同的?换了一只鸟儿养在笼中,便想起了从前逃走的那只,念念不忘。
等费尽心思抓回去了,也许即刻又觉得索然无味了。
他要他的愉悦,要做他的游戏,从来不在乎悄悄爱着他的鸟儿会不会流血,会不会心痛。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薛兰鹤敲开了谭柳房门。他见鹯儿还睡着,轻声把人唤了出来。
小坛,昨天的事是我思虑不周,抱歉但我绝无轻侮之意。
你与我已有了鹯儿,不论你如何看我,薛兰鹤早已视你为唯一伴侣。
对了,鹯儿每天要吃药,不能吃糖,你记得督促他。
他有些挑食,有时候不吃饭了可以煮些南瓜粥喂他。一键钟情。
还有,这个手链是他出生起就戴着的,避邪。之前为了装可怜讨你心疼落在天机阁没带来,我给他捎来了,你转交给孩子吧。
谭柳看着那抹精致的银色,眼里的长命锁手链却渐渐演变成了昨日那鸟儿脚上的一副金色镣铐
每个月他都要去白蓿哥哥那里住几天,有一次我生病了去敲门他也没有出来
他从我出生起就在别院了。
既然你吃了我的八哥,你就学着它的样子,去那儿打个倒立再说几句吉祥话给我听听。
我觉得有趣了,就放你走。
小坛,我走了,等忙完再回
薛阁主请不要再来了。
谭柳低着头。
你有你的游戏人生,谭柳不配参与。
鹯儿这些年跟着你过得一点也不好
那一瞬间,其实他脑海里浮现的是俯身为孩子测体温的阁主;是喂饭时总记得吹凉了自己试过才喂给孩子的阁主;是方才细细叮咛他要让孩子按时吃药的阁主
可最后,却又定格在了别院二字,定在了多年前他冷漠戏谑看着自己的脸,还有自己眼前无尽的浓黑与血腥味
你根本不配做他的父亲!
谭柳低声嘶喊出这句话。
说完,抬头,对视上了薛兰鹤的眼睛
竟在他眼里看到了浓烈的悲伤。
小坛这些年,我真的尽力了
眼前的门合上了,这个清晨又归于寂静。
小坛背靠着门掩面笑得流下泪来。
三年前一腔爱意被辜负的怨愤与苦涩好像随着那句话发泄出去了,他觉得很痛快,却也很痛。
薛兰鹤在门前静默地站了一会儿,最后把那条小小的手链搁在门前一片落叶上,离开了。
他独自一人走在下山路上,没用轻功,所以一步一步走得慢。
忽然胸口一阵梗痛翻涌,薛兰鹤抓住栏杆,偏头呕出一大口淡色鲜血。
第十八章 差池
天机阁弟子那日都看到阁主是一人回来的,未回自己住处,先去了别院。
薛兰鹤于夜半醒来,房里只有白蓿。
大夫转过身来:醒了?
无相莲花的毒性比我预计提早了半年发作,三日后我替你最后一次取血,然后开始解毒。
鹯儿的药可够了?
够了。
好,这些年,多谢。
不用谢,你也帮了我许多。白蓿目光迷离,看向屏风后的一个瓷坛,混浊药液里竟然泡着一颗蹴鞠大小的白蛋。
薛阁主你是个称职的父亲。
阁主闻言笑了。
是那孩子生来我就欠他的。
第二日,天机阁却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魔教银月尊使一路将天机弟子轻易制服,信步闲庭走向薛兰鹤住所。
他在院前的梨花树下转过身来,看着推门出来的人,粘着血滴的笑容天真:
师兄,听闻你身体抱恙,我来看看你。
他说着,将一个银色物件抛到薛兰鹤面前小小的长命锁链,粘着干涸的血,又滚了一圈尘土。
师父早说过,有了软肋若不及时自信剔除,迟早死无葬身之地。
你真以为把人送去岿岳就藏得住吗?
噢,对了。
魔教护法绕着半跪在地死死攥着长命锁的薛兰鹤转了半圈,蹲下身来耳语:
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你豁出命来用血供养,那孩子也没能完全养好吗?
因为早在他出生前我就给他下了毒癸卯年三月初三,你那只小鸟儿孤身一人下山寻你时
不然你怎么会愿意这么多年一直不去解那无相莲花的毒,直至今日毒发呢?哈哈哈哈哈!
薛!银!蜉!!!
薛兰鹤双目充血嘶喊出声,忽然拔剑起身向人刺去
三日后,岿岳后山。
师兄!鹯儿兴奋地跑向谭柳。
这个给你~小孩递上一个草编的手环。
谭柳笑笑,当真戴到了手腕上。
孩子高兴了,趴到他背上当背背熊。
我有一个银的,所以我给你也做了一个。对了呀,爹走之前有没有留给我我的手链?
谭柳愣怔一瞬,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