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腿上搁着装满甜香糖果的纸包,惬意又满足地咬了一口糖,笑眯眯举起手上的拨浪鼓摇摇,发出咚咚的声音。
他抬起头与谭柳对视的一瞬间,两人脸色都白了。
这是从哪里来的?谭柳走近一步。
别别人给我的小孩的头垂下去了,举着玩具的手也垂下去了。
说谎!谭柳的眼睛忽然热了,血液瞬间涌上头。
我没有那小身体闻言抖了一下,手却把小鼓捏得更紧了,慢慢往自己身后藏去。
这不是给你的,这是这是
这是他给小馋虫的,是他送给小馋虫的第一件玩具,怎么可以被别人偷走,被一个陌生人据为己有?!
为什么偷东西?你从哪里偷来的?!
这就是我的!!!
床上的小孩听到偷字忽然再也忍不住一般,崩溃大哭起来。
他瞪大眼睛看着谭柳,好像喘不上气似的,小脸憋得通红,大颗大颗委屈的泪水不停涌出圆圆的眼睛。
不是,偷的!我呃没有偷!这就是我的!小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明明、就是给我的!
这就是我的、就是我的、就是我的!!!
哇
谭柳看着那孩子忽然从床上跳下来,腿上的糖果撒了一地。
他把那只小鼓用力丢在了谭柳面前,冒着细雨跑了出去。
屋里忽然安静了。
白色的糯米糖粉洒作一地狼藉,孩子的泪水滚落在里面,变成一个个小小的水球。
小坛蹲下身去,捡起了那只小鼓,放在心口。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张伤心哭泣的小脸心脏忽然痛到令他落下泪来。
第十二章 肺疾
小师弟不见了。
谭柳找遍了每一处,可人人都说没见过那孩子。他握着伞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心境似曾相识。
在雨开始越下越大时,他拨开了后山的一处草丛,终于找到了把自己抱成一团的小孩。
对不起。谭柳在他面前蹲下,把伞移到他头上,忽然有点后悔自己没有问过他的名字。
拨浪鼓是你在这里捡到的是不是?你也不知道它是别人的。
它是师兄已经送了人的,所以不能给你。
不过
这个给你好吗?
我只做过一个。
谭柳从口袋中摸出的是一只棕草编的长颈小鸟,叶边看起来已经有点泛黄了,这是他前两天随手做的,做的时候不知为何分外熟练。
小孩终于抬起了头,额头前软又碎的胎毛都湿成一绺一绺的。他看看递到自己跟前的小鸟,又看看谭柳,眉眼耷成了可怜的弧度。
谭柳:送给你,翅膀可以动的,你看
小师弟看着小鸟,脸上的水珠越来越多,呼呼不停地喘气。他发出动物幼崽一样呜呜嗯嗯的声音,最后小嘴一扁,哭了,一头撞进谭柳怀里,黏在他了身上。
呜呃走不动了,抱
这一次他没有推开他。
谭柳背着一个孩子还打着伞,走得就不怎么快。小师弟软软地趴在他背上,比他想象中要轻一些。那孩子披着他的外衫,一手环着他的脖颈,一手宝贝地攥着那只草鸟,谭柳的余光就偶尔得见小鸟扇动的翅膀。
师兄,这种小鸟我以前也有一个。
是我娘做的,被我掉湖里了,哭好久、好久噢
师兄,我娘叫我鹯鹯,你可以叫我鹯鹯。
谭柳忽然笑了,把他往上掂掂:粘粘?是说你很黏人吗?你的大名呢?
我没有名字。我爹凶酒,娘丢下我走了。后来爹也不要我,把我换酒了。鹯儿看起来似乎困了,把脸慢慢贴上谭柳的背,眼皮沉重。
呼我能做你的孩子吗?不要再丢、呼呼、我就可以
我也,呼,也不贪吃,点心不用,跟你吃馒头青菜也可以
好不好
谭柳余光里,那只飞行的鸟儿忽然栽进了泥水里。
当他匆忙背着这孩子去拜访门派里唯一的大夫时,把对方吓了一跳。
那人帮着谭柳给孩子换了干的衣物又细细诊查一番,脸色怪异起来:这娃娃你怎么捡回来的?
谭柳将前因后果叙述一番。
这位大夫当年正是他兄长带来的岿岳,也曾给他治病。
怪医听了谭柳所言,眼睛转了几圈,又瞥瞥床上的孩子,在房里转起圈,嘴里念叨起谭柳听不懂的话。
少吃一丸还是药性失效?先天不足四年还未好,没我看着就是不行!嗐!
小柳儿!你是不是给他吃了糖?
谭柳楞住了:他先前是吃了一些冬瓜糖是我买给他的。
嗨!这小娃娃!他不懂事你也不懂!吃什么糖吃!这不要命!
咳逆梗气,寒气入肺,丸不如汤,丸不如汤
小柳儿!他忽然站定了大吼一声。
我若告诉你现下只有你能救这娃娃,你可愿意献血一碗?
他见谭柳点头,即刻便去翻箱倒柜,找出一个小瓷瓶,打开,从里面倒出好些褐色粉末。
嘿!得亏留了一些!
谭柳坐在孩子床前,摁着自己刚放过血的伤口。粘粘脸色已经不像先前那样苍白,闭着眼睛,张着小嘴呼吸。
他忽然神使鬼差伸手去拨了拨孩子的额发,发现粘粘眉心其实有一颗红色小痣,让他想起画里那些乘着鹤来的小仙童,不由得笑了。
鹤啊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
第十三章 重逢
可是粘粘一直没有醒。
小孩夜里低烧不降,迷迷糊糊,流出的眼泪都是热乎的,泪珠不一会儿就被咳嗽声震落在枕头上。
他梦呓里一时叫师兄,一时喊爹娘,小手不停伸出被子想抓住什么,直到谭柳把自己的手给他。这一次粘粘的手心不凉了,很烫。谭柳看着他的眉眼,心中萦绕起一丝熟悉又陌生的柔和。
怪医摸了摸粘粘额头,伸手竟要去拍小孩儿的脸,被大惊的谭柳拦住,问这是为何。
怪医道:不弄醒他也行,你可知道这娃娃有没有贴身药瓶?你可见过他吃药?
谭柳不知。
他其实根本没关心过这个孩子。
粘粘像一块小黏糕,从第一天开始,就自己贴在他身上了直到淋了雨,粘不住了,委委屈屈地滑到脏兮兮的地上,还在问:能不能把我捡起来,我还能粘住。
谭柳露出手臂直问怪医能不能再取自己的血熬一碗药,自己还撑得住。
怪医却摇头,把一个瓷瓶掏了底朝天,道有一味药没有了。
再说这娃娃是先天不足落下的肺病,昨日药方只能治他急症。
但我且问你,你可愿意为治好这娃娃不惜一切代价?
是。
如果说是要你随我去天机阁呢?
谭柳的心跳停了一拍,不可置信地看着怪医:为什么要去那里?
那自然,是因为天机阁奇珍异宝多,定有我缺的药。
我们明日出发,赶赶路四天也就到了。但先说好!不许叫你那疯子大哥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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