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看着詹长冬时眼中多了几分打量:你这般说话,不怕朕觉得你野心过重?
詹长冬闻言说道:朝中为官的人,有几个野心不重,又有几个不想往上爬的?臣在京中一无所有,这次得罪了朝中上下,又糊弄了太子,若是不能得陛下青眼,大抵也是没命活着离开京城的。
臣想要回朝,想要成为人上人,总得拼上一拼,说不定陛下英明,看在微臣坦诚的份上就对微臣另眼相看了呢?
天庆帝像是被詹长冬突如其来的马屁给逗乐,笑骂了句:揣度圣意,朕看该是要了你脑袋才对!
莲台上有八角挂顶,上面挂着风铃。
有风吹过时那铃铛摇晃时发出清脆响声,湖中水波荡漾泛起涟漪时,陈寅也是忍不住抬头看了眼詹长冬,然后伸手将手中鱼竿挪了挪。
天庆帝就那么看了詹长冬许久,才收回目光: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朕要是不护着你倒成了昏君了。
漕运之事你检举有功,都察院缺了个佥都御史,你去顶上吧,往后留在京中好好办差。
詹长冬跪下说道:微臣谢陛下!
詹长冬在莲台并没有久留,领了差事之后就转身离开,等他走后,天庆帝才重新靠在藤椅上,将鱼竿扯了回来抖了抖鱼线在手中握着。
见身边老人欲言又止,他开口:元辅想说什么?
陈寅开口:陛下先前不是有意想让徐大人接了都察院的差事?
天庆帝听到徐立甄时神色冷淡了些:朕对他委以重任,他却在江南办事不利,将私盐案闹的沸沸扬扬,险些乱了漕运根基,再让他入都察院难以服众。
陈寅倒是无所谓谁入都察院,他只是不太喜欢詹长冬行事:可是陛下,这詹长冬目的性太强,漕运大乱有他一份功劳,他私藏账本,鼓动朱英阻拦徐立甄办案,为着的就是想要让陛下将此案挪回京中。
此人私心太重,为着一己之欲搅乱朝堂,今又巧言令色,实非良臣。
天庆帝闻言倒没动气。
陈寅是先帝留给他的辅政老臣,在他年少时曾经教导过他,也是朝中最为忠心于他的人,见他眉心紧皱的样子,天庆帝却是说道:朕倒是觉得他聪明,虽然有些心思,倒也是个明白人。
就像是詹长冬说的,朝中为官的,有几个不是野心勃勃想往上爬?
尔虞我诈不断,勾心斗角常有。
只是跟那些人藏在暗处争斗表面上一派和气不同,詹长冬把事情都拉到了明面上来。
天庆帝不是看不懂詹长冬在私盐案上做的手脚,也不是看不出来他图谋什么,可不管詹长冬做了什么,最后的结果于天庆帝而言都是好的,让他一举拿了朱英和郭跃光,收回了漕运上的权利。
最重要的是,詹长冬一举得罪了所有人,将他自己所有退路全部斩断。
詹长冬想要留在朝中,想要保住自身安宁,就只能依附于他。
天庆帝说道:詹长冬当年是父皇钦点的榜眼,若非后来惹恼嬴姮也不会被调遣出京。他还记得詹长冬那会儿占着六科给事中的位置,指着嬴姮鼻子破口骂她的样子,他是个有本事的,留在漕运当个府佐委屈了。
可是陛下
陈寅开口还想要说些什么。
天庆帝就突然一拉鱼竿说道:有鱼上钩了。
陈寅朝着水中看去,就见天庆帝拉着鱼竿后扬时,那鱼线拖拽着一条红色鲤鱼上岸。
旁边的几个内侍连忙手忙脚乱地上前想要将鱼取下来放进桶里,却被天庆帝挥手避开,他拉着鱼线将饵勾取出,瞧了眼手里的大胖头鱼笑了笑后,捏了捏鱼鳍就直接将其扔回了水里。
元辅,这池子里的鱼从来不少,贪吃的才容易咬钩,朕不缺这点鱼食,只要它们不跳出这池子,有些小心思也无伤大雅。
陈寅嘴唇动了动,看了眼天庆帝重新抛回水中的鱼饵,叹了声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他知道,那詹长冬是入了陛下的眼了。
第96章 信物
莲台上一时静默,陈寅熟知天庆帝性情,也知道他决断之事不容人插手。
天庆帝将鱼竿摆正之后,这才拢着袖子说道:薛忱有消息了。
陈寅脸色顿变。
这几年朕一直派人四处搜查他下落,没想着他没去朔州反而躲在了江南,朕已经命锦麟卫前往江南搜捕,怎料此子奸猾,竟是将所有痕迹都扫的干干净净,翻遍四处也无他下落。
陈寅闻言面露恍然:陛下是想要用詹长冬来拿薛忱?
天庆帝神色淡漠:他们二人为敌半生,怕是没有比詹长冬更了解薛忱的人。
嬴姮当年身死之后,手中枭符消失无踪,身边所留之物也全数被人盗走,除却薛忱朕想不到其他人。
那枭符乃是太祖留下之物,专门用以节制兵权,持枭符者节以专杀,有先斩后奏调遣大业王军之权。
嬴姮之父亡故时,先帝为取信其旧部,也为使朝权尽快归拢,将半块枭符留在了嬴姮手中,后来多年之中,嬴姮也凭借那半块枭符叱咤朝堂。
七年前嬴姮谋逆,天庆帝命人前往公主府搜索枭符时,东西却不翼而飞,连带着嬴姮手中许多旧物也消失不见。
这几年朝中并无大战,偶有调军也未曾用到枭符。
天庆帝虽然不惧有人拿着那半块枭符妄图动摇大业根基,可那东西流落在外终究是祸患,且薛忱手中未必没有别的东西
陈寅是三朝元老,先帝未曾登基之时他就已经在朝,自然更为清楚当年的事情。
他知道天庆帝有多忌惮嬴姮,也知道与她有关之事,陛下都容不得旁人多言,陈寅沉默了下来,没有再提詹长冬的事情。
天庆帝神色慵懒地靠在藤椅上笑道:朕已经有鱼上钩了,元辅,你可得加把劲。
詹长冬的突然出现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任谁都没想到太子会拱手将到手的功劳和漕运的利益让了出去,更没想到詹长冬有那么大的胆子,竟是卖了漕司上下所有人。
朱英等人下狱之后,有詹长冬手上证据,私盐案审的格外的顺利,连带着漕运贪污之事也被一点一点的挖掘出来。
太子只负责审案,照着规矩将事情理清之后,将相关人等,证据口供,连带着审案结果全数送交宫中,并将决断之权交给了天庆帝,后面的事情半点都不曾再插手,更没妄图让人接管漕运。
而比起太子的安分守己,三皇子、四皇子以及朝中几位不断妄图干涉的老臣就在天庆帝眼里就显得格外闹心。
薛诺再次知道詹长冬的消息时,是看到太子来沈家时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笑容。
你是不知道,父皇动了大怒。
徐立甄跟老三他们应该是察觉到了詹长冬所图,明里暗里的构陷说孤与詹长冬早有勾结,怎料詹长冬早就在父皇面前提过此事,父皇半个字也没信,不仅申饬了老三,敲打了成国公府,就连老四工部的差事也给摘了,那几个总与孤做对的老臣也都挨了训斥。
父皇已经赐了詹长冬入都察院,接了佥都御史的差事。
太子已经很久没有这般畅快过了。
自打他跟父皇起了嫌隙之后,老三老四就一直跳的厉害,父皇又屡屡偏向他们,让太子觉得压力倍增,他有些遗憾地道:只可惜崔乐咬死了说他不知私盐的事,去扈家也只是凑巧,更没牵扯上徐立甄。
否则要是能让徐立甄也一并落罪,那才爽快。
沈却说道:徐立甄为人奸狡,哪有那么容易让人攀咬了他,能让他失了帝心,截胡了佥都御史之位已经算是很好的结果,而且这次也缓和了殿下跟陛下之间关系,已算得上大获全胜了。
至于徐立甄,他回京之后祖父本想借着詹长冬的出现激他自乱阵脚,谁料他却有所察觉,早早就舍了崔乐断了首尾,好在先前咱们与詹长冬做了一场戏,殿下也未曾接手过那账本,否则怕是还难以取信陛下。
太子自然也知道这些道理,徐立甄要是真那么好对付,这几年他们也不会被他像是疯狗一样咬着不放,却拿他丝毫办法都没有了。
他斜靠在黄梨木雕凭几上,眼角眉梢都浸着笑:詹长冬是个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