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插手其中,稍有不慎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且受牵累惹火烧身,太子殿下已是储君,所处之位也已经足够高调,实在不必将此等引人猜忌之位拢在自己手上。
她说起朝中的事情时,未曾遮掩脸上锋芒,黑眸冷静侃侃而谈,
陛下这次将漕运之事搬上朝堂,为的就是归拢漕运权利,他心中必定已有适合替代朱英二人的人选,太子殿下与其抓着漕运不放,倒不如顺应圣意,将目光挪回朝中。
若能好好把握机会,所得利益不比捏着漕运差。
沈忠康先是蹙眉,后眉心舒展开来时,已然明白了薛诺的意思,可就是因为知道她话中之意后他才越发觉得眼前这人不简单,他目不转睛的看着薛诺,像是想要将她看透似的。
你说的机会,是什么?
那就要看老爷子和太子殿下想要什么了。
薛诺说道,漕运之事闹开后,朝中估计有过半的人都得倒霉,老爷子若想肃清朝堂,太子无惧孤高寡合,那就照着规矩严审就是,可太子殿下若想君臣皆宜,倒不如学学沈却在江南的选择。
有时候退让并非失利,一味紧逼反倒会将自己前路尽绝。
太子殿下给了陛下和其他人他们想要的,陛下和其他人自然也不介意在一些小利小惠上让太子如意,他们得了漕运,太子得了朝堂,皆大欢喜,不是吗?
沈忠康眉心一跳。
薛诺没等他再开口询问就直接说道:
我得先回弗林院了,要不然沈却回去之后发现我不在,回头该影响您和他祖孙情了。她说完顿了顿,哦对了,过几天会有个人进沈家,我会把他要到弗林院来伺候。
您放心,只是让他留在身边帮忙传个消息,不会伤害沈家利益。
见少年说着话就朝外走,少了故作乖巧的温顺,步伐间竟有凌厉之意,沈忠康在她身上仿若看到了熟悉之人的影子,他突然开口。
薛诺!
前方身影微顿,侧头时半张脸在月色之下皎若芝兰。
老夫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薛诺脚下一顿,轻笑出声:我从未来过京城,又哪来的缘分见过老爷子。她转过身去朝后挥了挥手,我先走了,下次老爷子有什么话要问,直接来找我就是,别让人翻我抽屉。
我那抽屉里涂着东西,闹出人命就不好了。
沈忠康看着夜色中挥着手有些吊儿郎当走远的人,眉心却是紧皱了起来。
没见过吗?
可为什么对着这少年人时,他总觉得有股子说不上来的熟悉感,无论薛诺说话行事还是方才笑眼晏晏的样子,都仿佛似曾相识,却又说不清楚到底在哪儿见过。
薛诺十来岁的年纪,于他而言不过是个小孩儿,按理与他也的确不该有什么交集,可沈忠康却莫名觉得他是见过她的。
可是
在哪儿见过?
老爷?
之前去弗林院将薛诺带来,后来就一直站在旁边没有说话的孙伯这才上前。
他跟着沈忠康多年,脸上也早已经见风霜,看着沈忠康望着窗外神色仲怔的样子,孙伯忍不住说道:您不是说此子不宜留在府中,为什么不将他赶出去?
沈忠康沉默了片刻:原是想把他赶出去的。
沈家看似钟鸣鼎食,繁花盛锦,可实则却风雨飘摇。
帝心猜忌,储位不稳,周遭群狼环伺,这个时候府中不适合出现不安定的人,所以在察觉到薛诺利用长林长瑞故意闹出今天的事情,又见过他凶狠模样后,他才会生了驱逐之心。
可是
沈忠康想起那抹熟悉感,垂眼低声道,此子不是简单人物,入京恐怕也意在朝堂,他留在沈家我还能盯着,有长垣这份情谊牵绊,或许能让他有所顾忌。
他不在沈家,恐才是祸患。
第82章 精明
孙伯闻言忍不住皱眉,这少年是比寻常人聪明些,可怎至于让堂堂一朝次辅这般忌惮?
老爷是不是太过高看他了?
沈忠康扫了他一眼:高看?你可还记得你去找他的时候,他什么反应?
孙伯神情微怔,这才想起刚才去弗林院找薛诺时那少年的反应,当时抱朴他们也在,他还想着要如何不惊动房中之人将人带走,谁想那少年竟自己出来,在院子遇上他时也没半点意外之色。
他说老爷子想见他,薛诺也丝毫都没多问,神情平静的就跟着过来,就连后来将人带过来隐在窗后偷听屋中祖孙对话时,那少年也安静的有些过分了,就好像
他早就知道老爷子今夜会去找他。
见孙伯脸色变化,沈忠康轻叹了声说道:他怕是早就知道会有今夜之事,甚至他闹出今天这一场,教训那下人是假,想要借机见我是真,他估计是知道我派人查了他,也让人进过他屋子,所以才会主动撞了上来。
孙伯微张大嘴:那他
他意不在沈家。
沈忠康是信这话的。
那少年入京未必真是为着成国公府,可也的确不是为着沈家,否则以他所表露出来的心性,若真想对沈家如何,必定会将他自己藏的严严实实丝毫不漏,不会闹出今天这种事情来惹他生疑。
薛诺大抵是知道他起了猜忌,索性将事情摊了开来。
他主动暴露,既是告诉我他暂时不会伤害沈家,也同样是在告诉我,他对太子并无恶意,而且你没发现他刚才提起太子时其实是偏向太子的,他对漕运和朝中的事情所知恐怕比我们所想的还要更多。
孙伯面露迟疑:会不会是大公子告诉他的?
不会。沈忠康直接说道,长垣是个有分寸的人,他哪怕护着薛诺,也不会将朝廷里的事情跟他一个局外人说的太过清楚,更不会将太子的打算也告诉他。
薛诺手里有别的渠道知晓朝中的事情。
更有甚者,他与朝中,漕运之上或许都有牵连,这也是让沈忠康歇了直接朝着薛诺动手,想要暂且将人留着的理由。
沈忠康想起薛诺刚才说的那些事情,眼中微凝了几分。
陛下这次让太子主审私盐案,他们的确想过要趁机拿住漕运要职,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朱英和郭跃光二人都难全身而退,而他们一旦跟詹长冬结盟,有这个熟知漕运之事的人从中帮忙,想要拿下漕运总督的位置不难。
可薛诺的话却给他提了个醒。
陛下这几年对太子忌惮愈深,这次让太子掺合漕运之事本就是抱着为难他的心思来的,目的就是想要拉着太子挡了朝中刀光剑影,将他竖起来当了一众朝臣的靶子。
漕运之事闹上朝堂,既是陛下磨练太子的筏子,也同样是他想要归拢朝权的手段。
太子主审漕运一案,想要趁机安插自己的人接管漕运的确不难,可同样无疑会更得罪陛下,甚至引得诸位皇子和朝中很多人对他群起攻之。
漕运上下的牵扯实在太大,就算有詹长冬在,他们也未必能保证下面所有人都干干净净,但凡有一两个人将来再如朱英他们,到时候太子也会撇不干净,反将自己陷进进退两难的地步。
既失了圣意,又失了朝堂。
反之,太子若稍稍服软,主动将漕运的利益让了出去,届时自有其他人来争夺漕运总督的位置,也自然有人会挡在太子前面。
漕运权利争夺,陛下无暇针对太子,其他人也顾不上太子这边,而太子就能更好的将精力放在朝中
比如,六部?
其中与漕运牵扯最深的户部,若能拿下,对太子而言会更为有利。
沈忠康脑海之中一瞬间就想了很多,片刻间就捋出了太子退让之后所能得到的好处和利益,他微眯着眼,手中拿着颗棋子摩挲着:这个薛诺对于朝堂之事的把握,比之朝中一些老家伙还要敏锐。
他朝着孙伯道,去把弗林院的人撤回来,这几日留意着府里新进的人,薛诺要的就直接给他送过去,不必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