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桡荀给雪郁买了些消遣时间的书,让雪郁每次来吹空调,都能看书解解乏,不至于太闷。
这天雪郁在他家待到下午,吃过晚饭才走。
村子口岔路多,他走了没几步,在通往城市的小路上,看到了一道高大雄壮的身影,那身影伏在远处山峦下,脚边是沉甸甸鼓硕的行李。
男人肩膀雄厚,布褂下的肌肉一块一块沾了油亮的汗,手臂不刻意使劲用力,都可以显现出能把人单手抱起捣弄的力量感来。
他似乎是看见雪郁了,连那堆装满东西的行李都不管,那矫健的胯骨动了三四下,几步就走到跟前,佝下脑袋低闷地叫:雪郁。
雪郁还没问他这堆东西是怎么回事,就听见他说:好想你。
雪郁怔了怔,反应过来下巴都要惊掉到地上。
他还是皮子薄,不知作何回应,含着春水的眼睛挪到别处,有些不自在地回:这种话别对我说,而且不是昨晚才见过?
程驰昨晚应当是没歇好,眼下青黑,连声音也含着困盹,他看着雪郁,滚滚喉头闷闷地说:我不知道,就是很想你。
哦,想着吧,雪郁对他是服气了,抛下这句就转身欲走,余光扫见程驰还失魂落魄地停在原地,肋骨上提轻吸了口气,转回头缓慢问,你到底怎么了?
他看出程驰的不对,好像不找人排解,能憋出病来。
虽然程驰不是他的任务对象,说话奇怪,人也糙笨糙笨的,但让他做个树洞还是没问题的。
程驰那只深耕细作的大掌握了握,停顿了好一会,才在浑身水灵的小寡夫面前吐露去向:我要去城里了。
雪郁愣了下,有些好笑道:那不是好事吗,不管是学习还是打工,前途都比在这里更好。
程驰喉头缓滚,肺腑忽然如淹了水那般憋闷,坦白去向之前他抱有期待,期待在雪郁脸上看出一点不舍、留恋,可他紧盯死盯,也没看出半分来。
他习惯性弯下脖子,怕小小的人听不清:可我不想,要很久才能回来
很久回来,又不是永远不回来。
程驰声音更闷了:可是,每天能发生的事太多了,很多事都会变
昨晚,闫莉兰似乎觉得不放心,把去城里的期限改成了一年。
一年,是一个能颠覆过往的时间。
他怕他走后,村子会发生巨变,每天都有生老病死,村子里的白事不曾少过,他担心那些他没搭过几句话、却已经完全浸入他生活的人,无声无息消失。
也怕雪郁把他忘记。
雪郁不属于这里,他当初能搬来,也随时有可能搬走。
他不像那些根基都深种在村子里的人,他是随时能走的。
如果雪郁回到他的世界,可能再也不会回来,到时,他这野汉连冲撞天鹅的机会都找不到
香味袭来,一只软手摸上程驰的脑袋,五指游走在粗硬的发茬间,突兀打断了他的思绪。
等你回来。
夕阳隐隐斜入峰峦,远处水塘漾开粼粼的光纹,余晖在亲吻塘里的鸬鹚。
扑通。
程驰睁大了眼睛。
视野中,长相俏丽、含着春情的人第一次和他有那么近的距离,那软润似羊脂的触感渗透头皮,往心肝脾肺蔓延。
他太高太壮了,雪郁摸起来有点吃力,小腿踮得紧细紧细的,腰也是,窄窄一截,像美人蛇一样,那摸他头的手左右揉动,小肘往上的肤肉轻颠,冒着发媚的香气。
扑通、扑通。
程驰心跳得愈发狂乱。
好软。
真的很软,和他想的一样。
人也可爱,小脸被晒粉了,像刚开.苞的花骨,程驰盯着看了会儿,特别想把人抱起来。
他昼思夜想,想和雪郁结婚、想和雪郁亲亲、想和雪郁抱抱,但他没想到,摸摸头这么丁点的好处他也非常受用。
程驰眼睛微亮,像拱着铁盘等投喂的流浪犬,他小心翼翼地问:真的会等我回来吗?
雪郁沉默了两三秒。
这问题真不好回答,以后的事谁说得准,但在那巴巴的注视下,他眸光晃了晃:会。
程驰的身影消失在遥远的天地交界线。
雪郁心情复杂,闭眼养了养目,去河边坐着吹了半天,才往古宅的方向走。
天色已然黑透,野风吹着老槐树的枝条,拉出鬼哭狼嚎般的凄叫。
他今天坐得太久,路上没有人了,走在路上脚步声特别明显。
啪嗒、啪嗒、啪嗒。
雪郁于某一瞬,忽地转过了头。
浓得像墨染的天色,摇摆不定的老槐树,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可那无端加速的心跳却是真实存在的。
怎么回事好像听到了第二个人的脚步。
可他又不是洪水猛兽,要是真有人,没有必要躲着他。
雪郁脸色浮出微白,安慰自己是疑神疑鬼。
又往前走了两步。
呲呲!
心脏通通一跳,雪郁瞳孔微缩地看过去,看到茂密的草丛里有一只通体发黑的野猫跳过,皮毛柔亮,黑得纯粹,唯有那双碧绿的眼珠闪着光。
是猫。
他走的这条小路偶尔有野猫流窜,野猫没有人喂养过,性子凶,见到人会呲哇乱叫。
雪郁被这些猫吓过很多次。
可今天不知怎么吓得更厉害一些。
小脸失了血色,雪郁抿唇收回目光,抬起头目视前方时,蓦地对上一个中年男人的脸,雪郁被接二连三的意外,吓得心跳骤停了一拍,嗓子缩紧,险些溢出一声惊叫。
缓了几秒,他努力恢复平静,大气也不敢出地往前走,在经过男人时偷偷端详了一下。
这个莫名出现的男人眼窝很深,长相平平无奇,鼻峰很挺,像隆起的山丘,只是眼神无光,看人的时候没有焦距,根本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东西、或者看什么人。
生面孔。
雪郁保证,他在村子里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不是本地的?
埋头走了几步,雪郁余光不受控地往斜后方扫,扫到什么,额角忽地冒出淋漓的细汗。
哗啦、哗啦
晚上风吹得勤,槐树一个劲地颤。
原本要往他后面走的男人,忽然转了个方向,不紧不慢跟在了雪郁身后。
脚步交叠成两道,一轻一缓。
炽热、诡异、存在感极强的注视,几乎要在他后背灼烧出一个洞。
雪郁蹙眉,本能地感觉到不对,不由加快了脚步。
后面的男人还是那个步子,却根本没被雪郁拉开差距。
他们还是一前一后,保持着仿佛用机械精密测量过的距离。
这个场景就像某些电影中,在猎物后面闲庭信步的猎人,他们走得很慢,相当慢,猎物跑得很快,相当快,猎物以为自己跑很远了,回头一看,猎人就在身后半米开外。
他们在恶劣地激发猎物濒临死亡前的恐惧、惊恐、无助。
雪郁不知道是不是天太暗了,让自己联想到这么多。
万一这个人只是想问路,却不敢开口呢?
雪郁怀揣的这个想法,走到古宅前时猛然消失。
谁会一路跟到别人家门口都不开口问?
雪郁屏住呼吸,用钥匙打开门的一刹那,走进去转身,迅速拉起两边门往中间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