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乔北心过得也并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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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赶上一件大事:第二年春节时,要求几所重点学校各组织一个方阵参加表演。他们学校对这一类的训练本就看重,自然更加重视。
乔北心模样好,个子又高,是最开始就被选定的那一批,给他安排的还是最引人注目的第一排排头的位置。
但最终参加汇报表演时,乔北心并没有出现在队列中。
那段时间他无法专心训练,站军姿时会溜号,喊口令时慢半拍,精神也很差,做什么都没干劲。
这样重大的场合不允许失误,几次下来,教官神色渐渐变得不耐烦起来。
几天后,乔北心被告知不必再来参加队列训练了。
他们换了别人来代替他。
乔北心不太愿意回想那段时间,不仅仅因为痛苦,也是因为那时的模样丢脸又没出息。
谁能想到呢?在向往已久的大学里错失这样一次机会,他第一反应竟是松了一口气。
野心不见了,抱负不见了,精气神也不见了。他像很多很多的同龄人一样,来上大学之前百般憧憬,真正过上了大学生的生活时确实在混日子。
那个学期的考试,乔北心甚至有一门考试卷面没有及格,只考了58分。
那门考试确实难,每年都会有那么一两个同学卷面及不了格。
乔北心那一届也有。他们班是小班,一共就35个人,除去他以外,卷面没及格的还有4个。
比往年都多。
这门课的授课老师是位德高望重的教授,为人严谨,性子也严肃,几位没及格的同学被他叫去办公室狠狠批了一顿。
乔北心没经历过这个,当时脸上是真的挂不住了。
好在老师虽然严厉,但还是考虑了他们的平时成绩,跟卷面成绩这么一综合,好歹算是勉强过了。
学校每个学期都会寄成绩单给学生家长,乔北心本可以拦下,但他没有,收到之后就老实交给了梁以蓝。
各科的最终成绩都不算高,最高的一门89分,最低的那门71分。
对于一向只要求及格的大学生来说,这个成绩也算够用,可它不该出现在乔北心身上。
梁以蓝笑眯眯接过成绩单,看了几眼笑容便缓缓消失,到最后眉头皱得死紧。
一向温柔的女人难得动了怒,薄薄一张纸被她扔在沙发扶手上,轻飘飘落了地。
她按捺下内心的种种情绪,只朝儿子挥挥手。
乔北心捡起成绩单,干巴巴地说了句对不起。
这三个字不知是哪里彻底激怒了梁以蓝,女人声音发抖,厉声问道:儿子,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乔北心皱眉道:我早就长
他看着母亲哀戚的神色,忽然说不下去了。
梁以蓝一向是开朗的,是乐观的。
老天爷没给过她幸福的生活。年幼多病,刚成家又丧了夫,一个人拉扯着儿子长大,终于到了该享福的年纪时,自己身体又撑不住了。
可她鲜少流露过对命运不公的抱怨。她一直热爱生活,永远充满热情。
这么多年,母亲失态的样子,乔北心只见过一次。
初二开家长会的时候,老师委婉地向她表示,希望她以后不要再在学校门口卖些东西,对孩子在班上的人缘影响真的很大。
第二次失态,便是这一次。
我从来没因为学习成绩的事跟你发过脾气。刚上高中时,你跟不上班里的进度,也不习惯老师的教学方法,也有那么几次没考好,这些都没关系。梁以蓝深吸一口气,嘴唇发抖,生活不容易,所以我不觉得学习成绩重要到让我跟我儿子发脾气
女人劈手夺过乔北心手里的成绩单,手指头甚至在上面戳了个洞。
她不知是悲伤还是痛苦,眼中是压抑不住的泪水。
乔北心,你告诉我,你这个成绩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擦了把眼泪,不再苛责,只低低地询问,是真的没学明白吗?这门课到底难到什么程度,能让你考出这么一个分数?!
乔北心无法回答。
当然不是。
他没法判断自己能不能学懂,因为他根本学不进去。
什么都理不清他混乱的思绪,每件事情都让他心烦意乱不能专心。
不仅如此,从某一刻起,乔北心发现自己居然开始恐惧回家。
可他不得不回家,他要回去照顾孱弱的母亲。
每次来到那个高铁站,他都无法避免地想起,曾经的那个男孩在这里送走过自己多少次。
从高铁站回到家中的那短短一截路,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子上,疼得他快要坚持不住。
他无处发泄,也不能向任何人倾诉,痛苦和悲伤在心里反复缠绕着,像黑洞一样侵蚀着他。
可是,这些又能怪谁呢?
怪母亲的病重?还是怪爱人的离去?
都不是,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
只能怪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怪他无能为力。
片刻过后,梁以蓝终于平静了情绪,她缓缓说道:儿子,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拦着欢姨,不让她告诉你吗?
她半阖着双眼,微微摇头道:我就是怕这个
没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的儿子,他孝顺又懂事,但
你太年轻了,孩子女人痛苦地说,有些事情你抗不起来,妈也不需要你来扛。
这时,乔北心惊觉,母亲的脸上竟出现了和程望如出一辙的疲惫。
有些事情,你觉得自己咬咬牙就能渡过,但不是的,不是的你太脆弱了,孩子。
这话像是给乔北心迎头泼了一盆冷水,让他不住地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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