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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芽忍不住想起方才梦里,以及之前许多次,当她受伤、绝望而昏睡不醒时,额头上时常滑过的那一抹,叫她舒服清凉。
彼时她都是以为自己睡迷糊了産生的幻觉。直到此刻,她才猛然惊觉,难道都是云毓?
可是门窗静静,看不出痕迹。
她只好收回视线,再垂眼去看白绢上的墨笔画。
这才又发现了一点不同:在左手食指上,有一点极小极小、如针尖大小的墨痣。
她身子里仿佛有一串电火滚过。
她看出来了,那是她自己的手。云毓画的,那宛如佛手的,竟然是她的手。
不是她后知后觉,而是她压根儿就没往这个方向想过。因为云毓心中最重要的当然是佛,而这手又有点像佛像里的画法,所以怎麽都不可能跟她沾边儿。
佛在云天之上,她则在红尘迷障、污泥潭中。
她眼中有些发热。
他将她的手画成如他心中最虔诚的佛手的形态,难道原本污秽不堪的她,在他心中,竟也如他的佛一般圣洁?
手里的白绢变得滚烫起来,烫得她都不敢再握着,赶忙将它放回枕边原来的位置。
身子迅速躺下,盖上被,闭上眼。
她想她该睡了,什麽都不想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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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觅云寺”。禅房梦境深。
夜半三更的,连最勤奋的僧人都已经睡下了。
却偏有个身影鬼鬼祟祟出了寺门,到外面山壁下与人会合。
山壁下有天然形成的石洞,此时里面燃了两个羊角做的明瓦风灯。
有玄衣公子在石桌上摆开了食盒,备好了酒,正等着他来。
他一进门便闻见了酒香肉味,馋得加快脚步:“阿晏,你果然最懂我的心!”
这个从佛寺里钻出来的身影就是晋王世子萧狐若,山洞里準备好酒肉勾人的则是云晏。
晋王妃听了云毓的话,叫晋王给皇帝上了个请罪的折子,晋王自己禁足府中,儿子萧狐若则送去佛寺带发修行赎罪。
萧狐若原本不肯,跟他娘大哭大闹。还是云晏把他劝服了。
萧狐若就跟他娘提了一个条件:佛寺得他挑。他挑了觅云寺。
不过这也不是他自己的主张,毕竟他刚从晋地回京没几日,对京中佛寺的情况没那麽清楚;他又是听了云晏的话,云晏说帮他打点好了。
他心不甘情不愿地入寺修行,一看晚饭只是白水豆子炖白菜,他当场郁闷得绝食。
幸好今晚上云晏就来看他了!阿晏可真是他的活菩萨!
萧狐若也不客气,坐下抓起肥鸡腿就大啃大嚼,一边吃还一边抱怨:“二哥也太狠了!我不就看上他丫鬟了麽,他为了一个丫鬟这麽报複我,他至于麽!”
云晏给萧狐若斟酒,漫不经心道:“至于啊。趁着你进佛寺清修,他转身就正式擡了那个丫鬟为通房。”
“如今那丫鬟已经是他的通房,就不是你再能随便染指的了。”
“什麽!”萧狐若登时觉得自己嘴里的肉不香了。
——吃不到嘴里的肉才是最香的啊!
云晏不慌不忙再补一刀:“而且,这事儿还是你娘亲手促成的。”
“什麽!!”萧狐若把手里的肥鸡直接扔了,半点胃口都不剩了!
云晏默默递过帕子,叫萧狐若擦手,“所以我当日劝你别眼馋那个丫鬟,你还不听。”
萧狐若怎麽都想不明白了:“这能赖我麽?你说啊,他是不是从小都是一心向佛、不近女色来着?房里就算早就白摆了两个大丫鬟,他也不肯收用的?”
“我当然认为,这次不也只是一个丫鬟麽,他肯定不在乎的啊,我身堂堂小王爷,身份压他好几级;而且咱们又是外亲,是嫡亲表兄弟,我不过跟他要个丫鬟,这有什麽过分的麽?”
“哪想到他这回不但真生气了,而且还给我使阴的!关键,他还借了宫里的力量来压我!”
“他不是远离红尘麽?那他应该一不近女色,二远离宫廷权力才对啊!可是他现在干脆形象全崩!”
云晏淡淡擡眼:“他不是形象全崩,他是才露出庐山真面目而已。”
“掩藏在那与世无争、清静修佛的表象之下的那个他,才是真正的他。”
云晏说着了一眼佛寺里耸峙在夜色里,看起来阴森嶙峋的大殿:“就像半夜里的那些佛像。白日里慈眉善目的泥胎,你可以想象,它们到了晚上会变成什麽模样。”
萧狐若登时吓得咬住了嘴唇,两眼瞪圆,“啊?那麽吓人的吗?”
云晏轻哼了一声,轻慢垂下眼帘:“你没看透他倒也罢了,毕竟咱们还都年轻。我倒担心你娘也没看透他。”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