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这样吗?
江熠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慢慢踱步去了游无止的寝房。
师尊的房间一贯是简洁质朴的。
看不见什么昂贵的装饰,也瞧不见繁杂的堆砌。
轻简的仿佛这一秒若是劫雷降下,下一秒便会乘风归去。
仿佛这天下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动摇他大道,困囿于方寸之间。
所以是因为这样吧。
竹屋之上破开天窗,星月皎皎落入眼眸。
师尊在这里夜观天象之时,有没有曾经害怕过,害怕自己也不过坐井观天;有没有曾经放弃过,放弃遥不可及的飞升,就做一世普通的凡人。
江熠把自己埋在还有师尊身上悠悠冷香的床榻里,试图模拟出一星半点师尊有过的心情。
但是徒劳无功,画虎不成。
他忽然道:为什么是你呢。
他声音几不可闻,但包包髻的道童却还是听清了。
江熠的声音稍微大了一点,却不自觉的带上了哭腔:为什么是你呢?
为什么那些年像家人一样陪伴着师尊的人是你呢?
为什么会在月下等着师尊归来的人是你呢?
为什么也许曾经让师尊感受到温暖的人会是你呢?
为什么
为什么有可能背叛的人会是你呢。
柳城时面对刀山火海时,他为了成为师尊的臂膀所以没有哭;皎州时师尊受神器所伤,他为了成为师尊的支柱所以没有哭。
可是现在,他终于发现了。
原来他既不是师尊的臂膀,也成为不了他的支柱。
甚至连「家人」这个位置,也早就有人分享了。
他哭泣的声音那么沉闷,像是想要努力把所有的委屈咽回去,然而收效甚微。
可爱忽然叹了一口气,一向古井无波的声音里竟难得带了两分无奈:别哭了。你想让我做什么?
江熠身形一顿,缓缓从榻上爬起来,眼边犹带泪痕,好不梨花带雨。
他的眼睛颜色特别,一般的人只是看见那双金色的瞳眸就会忍不住惊吓避开,就算是亲近的人不会害怕,但也会被这样异于常人的颜色吸引眼球。
而他在亲近的人面前,一向会收敛自己的爪牙,看起来不过是温软和善的少年郎。
很少会有人注意到,这双眼睛,其实有着鹰隼一般的狠厉。
如今他更是刻意放松了眼角,使自己看起来更加无辜纯善,一双眼睛因为哭过还泛着红,看着更有几分可怜。
他声音也蓦的低软了几分:可爱哥是看着我长大的,你心里若是有什么不舒坦的地方,做弟弟的又怎能不为难呢?我知我人小力薄,有些事情可能无能为力,但是世界上的事情总是此消彼长,你若是不说出来,旁人又该如何替你分担呢?
可爱和浑身泛着绿茶味的江熠对视了几眼:你无需做这些事。只要告诉我,想让我做什么就好了。
江熠也不在乎自己被他拆穿,一眨眼,便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楚楚可怜。
他笑了笑:我知你身手精妙高绝,才回一念峰的时候也告诉过你,动手的机会只有一次。你错过了机会,又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也难以安心啊。他手上连接游无止的传信秘符凭空漂浮,虽然没有使用中的灵力明灭,但也直白的证明着他所言不虚。相信只要可爱有丝毫异动,下一秒传信灵符就能把他想要传达的消息通通传达个清楚明白。
到底也是这么多年情同手足的情分,我也不想做的太难看。前一阵子师尊去师祖那里做什么事情,想来你也都清楚了吧
他言犹未尽,一双眼却已经似笑非笑的盯着可爱不放了。可爱到底是无止仙君座下唯一仙童,听弦音而知雅意。
他近乎心如止水的点了点头:我会和仙君禀明是我心甘情愿。
江熠没什么感情的笑了笑,毫不意外眼下这个结果。
他将游无止的床榻整理好,正要离开,却听得可爱忽然又道:但无论如何,当仙君遇见生命危险时,你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江熠瞬间揪紧了可爱的衣领,笑容里面仿佛血色翻涌:你在咒谁?
可爱的领子被他这么一揪,瞬间收紧,颈项之间的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他也不在意自己胸怀大敞,也不在意自己命悬一线,反手握住江熠正攥紧他衣领的拳头,郑重叮咛:你手中那颗珠子没有丢掉,危急关头,向里面注入灵力,我自会有所感知。
江熠怒火更加汹涌:你在咒谁!
可爱掰开他的手:切记若真到了那时,保持住你眼下的警醒,切莫让任何其他的人接近仙君身侧半分。记住,是「任何人」。
江熠怒到极致反而有了几分理智。
他盯着可爱无机质却莫名郑重的眼神,随着他的力道放松了手上的动作。
那个一开始的疑问又重新回到了眼前:你到底是谁?你知道些什么?你到底是敌是友?
可爱垂眸,久到江熠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倏然开口:我很久以前就跟在仙君身边了。
江熠怔住。
类似的话他以前也听可爱说过。
但此刻他又重新提起,在这样的一个时间段里,如此不清不楚,暧昧难明。
他恍惚间还想再问,却见可爱已经后退一步,是一个标准的道童的位置,就知道今天这场不合时宜的问话已经结束了。
他按下心里的疑惑,想了想,觉得也行。
起码最开始的目的达到了。
于是他也退了一步:想必师尊明日会回来。你便自己找一个合适的时间和他说。然后尽快离开吧。
可爱垂眸。
两人便在这种奇怪的氛围里,各自回了房间。
然而江熠躺在床上,左思右想,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想可爱忽如其来的话语,想会不会未来还会发生什么自己也不清楚的事。
如果是这样,没了可爱和自己拦路,师尊一个人孤家寡人的守着兰庭叶见,会不会遇见什么不测,到了那时,鞭长莫及,悔之晚矣。
他不后悔赶走可爱,却有些后悔自己要去仙魔战域。
去了那里,师尊会不会担心自己忧思成疾?会不会好好吃饭,按时睡觉,照顾好自己?
若是让孟也郑方圆两个是不是来照顾师尊倒也未尝不可,但师尊会不会也欣喜于他们的用心?
还有他身上的病症
江熠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小子。
寄人篱下人嫌狗憎那段日子里,他也见过勾栏暗巷里见不得人的下三滥手段。
师尊平日里清心寡欲如同天山雪莲,药观台明明忧心他的病症却死活不让他知晓,还有师尊在他怀里举旗。
天知道那一刻如果不是药观台还在一旁,他能不能忍得下心中的情丝。
让师尊在怀里发疯、尖叫、兴奋
江熠半是欢愉半是痛苦的闭上眼。
这病症是在皎州的时候染上的。
除了那个暗刀子伤了师尊的狗东西,没有人有这样的机会对师尊不利。
明明是明明是他连想一想都会觉得亵渎的师尊,竟被魔族这帮狗东西,下了如此龌龊的药物,这般欺辱!
心魔反反复复蠢蠢欲动,被他强自按下去。
只有这种时候
只有在察觉到自己确实无能为力的时候,他才会觉得,自己离开磨炼实力其实是一件好事。
这样,下回在遇见那个杂碎的时候
就足够让他求生不得。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