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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爬上护栏时,我切换为了第一人称视角。身体因为惯性向前倒,落水前,那时候的我拨通120,把手机扔到了附近的草地上。
……
“喂?D大心湖,洗胃……”
我从没有护栏的地方爬上岸,靠着大树冷得发抖。
好累啊……累得痛也痛不动了……我重复着当年的一举一动,看着抖得滑稽的手指笑出来声。心悸,浑身触感变得灵敏异常,无法克制的大哭大笑一遍遍警告我,这手指的颤抖不是冷的。
我好像生病了。
……
此后的世界,仿佛又回到了高三上学期结束的那个冬天。我像疯了一样做题,实验数据没日没夜灌进我脑子,停下笔时的每一寸时光对我而言都是折磨。
“冉一,冉一?”
“嗯?”我懵懂地看着眼前的年轻辅导员。
“为什么又不参加班会?是有什么事吗?”
“没有。”
“那为什么不参加呢?是因为没有看班群消息吗?”
“我不想参加。”我无法得知目光要放在哪里,身体让我无法聚焦。
他总是看手机,似乎很忙,“还有一件事,你们宿舍是不是相处方面出了问题?”
“不知道。”
“哦……”他的态度开始变得冷淡,回完了手头的信息,再次看着我说:“你平时是不是睡得很晚?”
“不清楚。”我开始抓挠后颈,总觉得有小虫子在上面爬。
“不要压力太大,大学的内容确实有难度,但是你已经上了大学了,成绩不是最重要的。”
这句话让我无比恐慌,我一紧张就会咬嘴唇上的死皮,现在一上嘴就咬出了铁锈味。
“还是要学着和同学好好相处,如果有困难,不管是生活方面、学习方面都可以来找我。说出来可能会好一些,同学方面嘛,有事情要多沟通。”
“嗯。”
“你没什么话和我说?”
“没有。”
“哦……那你这个假期回家吗?你妈妈打电话到学校招生办,又从招生办得到了我们系的电话,昨天系主任告诉我你很久不回家,也不接电话。是不是和家里有什么矛盾?”
“老师……”我缓缓抬起头,觉得他的话让我感觉天旋地转。
“怎么了?”他好像在关心我。
“我想吐。”
……
“哟靓仔,球打得不错喔!”
“冉哥,我就觉得自己特别不符合父权社会对我的期待。”
“冉一!我转专业成功了!哦耶!请你喝糖水!”
“冉哥,你脸色好差,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不,冉一。遇到你之后,我发现很多自以为无法改变的事情是可以变的。”
杨禾?是杨禾!
……
“禾哥,传过来!”
“好球!”
老鬼一个三分篮惊艳球场边一群观众,尖叫、欢呼如潮水。老鬼扎着高马尾,身体虽然纤细,手臂却有了流畅的肌肉线条。
“时间到了,我先走一步!”
一场比赛结束,老鬼下场与替补队员击掌,笑容在阳光下明艳得让人心动。这时候的他已经很接近我印象中的老鬼了,幽默风趣、开朗大方,最重要的是他能自洽。
……
“老板,要两杯奶茶。”
咦?老鬼呢?
街上人来人往,都是年轻的学生。杨禾在一家茶屋前,特意对店员叮嘱:“一杯正常冰正常糖,另一杯要热的、全糖、额外再加一份糖。”
“啊?那么甜?”
“对,就这样。”
说完,杨禾转身靠近一个穿着粉红大熊玩偶服的人,翘着“空空”响的玩偶头套,笑道:“劳模,下班了。”
粉红大熊朝杨禾摆摆手,转身又对着小朋友各种卖萌,送出了手里的最后两个气球。两个孩子走出去没几步,一回头,大熊的头已经掉了,粉嘟嘟毛绒绒的身体上顶着一颗湿漉漉的脑袋。
“妈妈!啊!”
缺乏职业操守的老鬼成功吓跑了两个小孩,他看着越飞越高的气球若有所思,“好主意,下次发不完我就让它飞天上去。”
“呐,劳模。”杨禾把温热的奶茶送到老鬼手里,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卫生纸替她擦汗。
“行了行了,大街上影响不好。”老鬼笑着躲开,猛灌几口奶茶说道:“你在此地等我,不要走动,我换个衣服就来。”
“是,好儿子。”
“好啊你!”老鬼给了杨禾一拳。等杨禾夸张地向后倒伏,靠在人行道边的树上,老鬼才满意地收招。
这两人……真是……天作之合、老少咸宜。
我看着老鬼急匆匆跑去换衣服,眼前的景象又一次破碎掉落。
……
“冉一,你……”
“嗯?连名带姓,必定有鬼。”
“好,冉哥。”
“诶,说。”老鬼豪爽地嗦了一口粉,无比幸福地闭上了眼。
“你是不是很缺钱?那为什么还要在外面租房啊?”杨禾纠结再三,还是问出了口。
“我?”老鬼一乐,玩笑道:“怎么了?我欠你钱没还?”
“什么话?”杨禾被逗笑了,老鬼指着他的面假正经命令:“杨禾老贼,还不快吃!如此拖延还敢点面,若是坨了,该当何罪?”
我笑出了声,这话说的可太老鬼了,换谁说都没这味道。
两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开始竞赛,最后杨禾以领先老鬼三秒的成绩险胜。
“落后三秒,冉哥,有所退步啊。承让承让。”
“受教受教。”
我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直到陷入一场没有边际的白茫茫。我躺在白色的背景里,想起老鬼的话,真是灰色幽默,好笑,叫人笑得心酸。大学这几年,我帮他做了不少题、考了几乎所有试,但那些题目都成了过眼云烟,真正愿意长留的反而是些无关紧要的打闹、花鸟、路人、玩笑。
要是我在此时死得够彻底多好,老鬼虽然不喜欢也不会学医,但是他出来以后仍然能找一份不做医生的工作。或者我不死,但是一辈子做他的工具人也不是不……算了算了,还是不可以。如果哪天我不在了,老鬼岂不是要变成庸医害人害己?
闭眼休息一会儿吧。
……
“吧嗒、吧嗒、吧嗒……”
空调滴水声从幽暗的巷子里传来。走进巷子,正对我的是一所小学。小学门口侧面有铁门和于事无补的围栏,铁门后是一道坡,坡两边是非常老旧的居民楼。黄色的空调水打在铁皮上,声音像古老的计时器。环境很差,垃圾也很多。上坡又有一道门,门后是电梯。坐着电梯,我像梦游一样来到四楼的某间房里。
房间很小,只放得下一架高低床,我站进去都觉得很局促。所谓的家具就是一把折叠椅——是桌子,也是有客人来访时的椅子。不过我猜它在老鬼手下,多半没办法当椅子用了。椅面上有一些恶心的痕迹,床上用品不太干净。隔壁屋是提供日结的房间,每天都会传来不同的声音——打骂、调情、虐待、商议……甚至是偷听者与墙面摩擦的声音。
老鬼缩在下床的角落里,他的背包放在上床,里面是洗漱用品和几件衣服。
这房间没有窗,不通风,关上门不开灯的话,活像古装剧里的地牢。
空调刺啦刺啦吹着,室内温度是十六度。老鬼的眼镜放在折叠椅子上,镜片反射着空调显示屏的光——这是唯一的光源。
“嘶……呼……”
随着老鬼颤抖的呼吸声,烟头在暗室里忽明忽暗。借了屏幕微弱的光,我依稀能看见老鬼蜷着膝盖,一手夹着烟担在膝头,一手时而拍打后脑。虽然昏暗,但他穿了一身黑,苍白的手臂和脸在黑暗里很显眼,加上浓烈的五官和我对他的熟悉,再微小的表情也被放大数倍。
他似乎比上次更瘦了,修长的手骨节明晰,脂肪过少,青筋冒起。他不算熟练地吸食着,每一口都十分饱满,但是末尾都忍不住咳一下。双唇颤抖,手指仍因为躯体化而拿不稳卷烟,黑暗里的红点在微微上下动。眼里逐渐爬满泪光,无措,还是无措。明明大家说他做得很好,然而他浑身都透露着无法与世界交流的慌张。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