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屏息静气,面色凝重,手中的剑握紧,他们已经预感到接下来的殊死之搏。
天衍宗内凡是妖物,格杀勿论。 苍楠声音冷静地可怕。
*
而在安樾这边,这一晚乾元珠的碎裂以及遭逢的变故也是始料未及,起先是上柏见安樾连一身换的衣服都没有,便问他是不是到住所去拿几件。
安樾听到他这话却怔住了,天麓峰,那是留下了他与苍楠许多第一次和无数回忆的地方,是他曾当做归宿和未来的地方。只是他没有想到,苍楠能够说翻脸就翻脸,曾经他能有多深情,现在就能有多无情。
其实从在九嶷的时候他就应该看出,苍楠对他并非真正的道侣间的平等的爱,他所的喜欢的充其量只是一个听话的宠物而已,但他太善于蛊惑人心,营造出的温柔乡让自己渐渐丧失了判断,最后落到这样全盘皆输的境地。
可他的温柔乡,真的是太温暖,太温暖。
安樾为自己感到悲哀,斯人早已转身,自己为何还在回味贪恋那早已变质的一丁点温情,回去天麓峰又能如何,那里的一草一木,一物一景,除了勾起过往的回忆令他更加伤感,又有何裨益。
看到安樾不做声却默默地流出泪来,上柏有些忙慌道:不拿就不拿,反正我们也不嫌你衣服脏。
安樾提振了一下精神,抹去眼泪道:不需要了,那里的一切都不需要了,如果可以,我宁愿抹去所有存在的印记,再不踏足。
他的话说完,一直默默注视着他的突然亓甲一声不吭地背着弓出去了,不久后返回,对安樾说:我帮你,把那地方烧了。
乍一听,安樾心头突然一阵怅然失落,但很快就平复下去,有什么好遗憾呢,或者也只有抹得干干净净,才能让自己不再生出哪怕一点点念想吧。
上柏难得地赞同了亓甲这一次迅速的行动,可突然间,他一晃神,好像头被夹了一样,一阵剧痛让他感觉好像一只手伸进了他的脑袋捏紧了他的神经。
有人想要通过控制乾元珠控制器灵!
这令上柏大惊,他虽然化形自乾元珠,却一直致力于将自己和乾元珠解绑,不希望藉由乾元珠被他人控制,过去五百年他已经吃够了先被九嶷仙尊、后又被天衍宗摆布的苦头,如今有人想要故伎重演,他上柏就算死也不能答应。
在最后的关头,他如同抽出身上的肋骨一样,自识海深处生生挖断了乾元珠扎根在那里的粗大的根茎。
断了与器灵联系的乾元珠,从上古神器 变成了上古容器,数万年孕育的能量难以承载,破珠而出!
而上柏在乾元珠碎裂的那一刻,也失去了化形和大部分法力,重新成为器灵形成之初的没有实体的状态。
失去了实体的器灵很容易消散,在晕过去之前,上柏瞅见了安樾头发上的玉簪,他奋力一跃,把自己附了进去。
安樾和亓甲眼睁睁地看着上柏在眼前消失,但他们来不及做什么反应,因为在上柏消失的同时,那一场石破惊天的大地动开始了。
脚下的地面裂开,起先只是小的裂口,迅速扩大成为一条深沟,开口越来越大,安樾和亓甲刚好在裂缝的两侧,天翻地覆来得如此的迅猛,以至于等他们想到有所行动时,彼此相距已经很远。
安樾最后看到的是他的这一边在不停地摇晃着上升,而亓甲所在的那边快速下沉。他看到亓甲化形为雪豹想要跃过沟堑,但由于相隔已经太远,他终究是没有搭到裂缝边缘而在半空跌落下去,安樾赶紧冲到边缘,只瞧见他的身影消失在翻滚泥石洪流中。
剧烈的晃动令安樾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不知从哪里飞来的一块巨石差点砸到他,他骨碌碌滚着躲开,巨石在地上弹跳起来又继续滚出了地面,安樾滚到一根石头宫殿原本的柱子边,他紧紧抱住让自己不跟着跌落下去。
安樾如同在巨浪上起伏的小船,在这自然之力的肆虐中除了紧闭双眼死死抱住柱子做不了其他,所幸他这一半的宫殿的运行轨迹只是上升并未翻倒侧倾,等到剧烈摇晃终于停下的时候,安樾睁开眼,仍不敢放开石柱,费力地喘着气,他脚下的地不动了,但四周轰隆隆的声响还在继续,一直到这时,安樾都以为是发生了地震。
等到天色渐亮,可以看清周围的事物时,他才发现,事情远非地震那么简单。
他所在的半边石头宫殿豁然成为了周围最高的地点,站在裂开的地面的边缘,下面就是看不到底的万丈深渊。安樾奇怪地发现眼前所见又熟悉又陌生,隔着两个山头,那一片形同白鹤展翅的建筑群,不是天衍宗的藏书阁吗?只是此番白鹤的一边翅膀没了,仿佛折翼的巨鸟,笼罩在万妖谷黑色山石的阴影中。
但是藏书阁,怎么出现在万妖谷中?
他奔到山崖的另一边,看到的一切让他不得不接受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事实:万妖谷切切实实与天衍宗混和在了一起,才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诡异的景象。
他无法解释,只觉得应当与上柏的消失有关,但他也无暇去思索上柏的消失,因为他听到了擂擂战鼓,看到了空中声势浩大的天衍宗的修士,更看到了站在所有人之前,手执一柄光可曜日的银锋亮剑的熟悉的那个人。
安樾连退数步,将自己隐藏在石柱的影子下面,仿佛这样苍楠就不会从空中看到他一样,其实他的确是多虑的,自半空中望去,底下疮痍一片,除非刻意去寻找,是不太会注意到那样一个单薄的身影。
厮杀开始了,修士们自半空中俯冲下去,与从山林中冒出的大小妖兽混战在一起,那些妖兽脱离了乾元珠的压制,妖力爆涨,人身兽身自如转换,过去在秘境中只有被打压的份,如今却能与人类修士一博!
嘶吼声,金戈碰击声,惨叫声,甚至硬生生的骨头碎裂声,在这曾经的人间仙境中血腥上演。
两艘飞龙战舰出现在天空中,炮火对准了妖兽,也对准了天衍宗曾经庄严巍峨的宫殿群。火光四起,空中地上、林间山崖处处皆成战场,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皮肉烧焦的味道。
一只长着翼的和长尾的妖兽自石头宫殿旁飞过,它的嘴里叼着一个修士,一条腿已经断了,血一路飞洒,然而一转眼,一柄利剑就穿入了它的胸膛
安樾看着这触目惊心的一幕幕,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怎么会这样,这所有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从他所在之处,可以俯瞰到四个方向,一片混乱中,有两处双方各自所向披靡,一处妖兽大军长驱直入,为首一矫健少年,手中长弓金光熠熠。
是亓甲!看来他并没有在先前的地动中受伤,这让安樾心中宽慰不少,却又不得不注意到另一头的修士大军,由苍楠带领,同样是所经之处,妖兽斩杀无数。
两支队伍的位置互成犄角且在不断接近,要不了多久就会狭路相逢。
安樾心不由得提起。
但亓甲一抬头,看到了在最高处显现的半边巨石宫殿,他当即转身,脚下如飞,踩着山石和树梢,在崖间如履平地,往安樾所在的山峰奔来。
而与此同时,苍楠也似有感应,目光凝视那突然出现的巨石宫殿片刻,亦调转方向,御剑如风,也奔向同一目标。
两人几乎同时到达,也同时看到了立在圆柱边,形销骨立、眼中仍是震惊的安樾 。
亓甲见到仇人苍楠,眼都红了,顺势就要弯弓搭箭,但他更加担心安樾,立刻抢步前去想要拦在安樾的前头。
但一阵凌厉剑风破空而来,令他不得不腾空后撤躲开那一击,剑气在已经满是痕印的地上破开了一道凹槽。落地之后,亓甲再次扑来,用不太利索声音喊道:你,不准伤害他!
苍楠视线一直锁在安樾身上,口中斥道:碍事! 手臂一挥又是一道剑气将亓甲挡在了数丈开外,而此时跟随而来的修士和妖兽们也纷纷落地,双方立刻缠斗在一起,亓甲被数名修士包围脱不开身,只能一边打斗,一边焦急地关注安樾这边的状况。
两人再次直面相对,彼此都感到了双方之间无形的鸿沟和疏离,虽然相距不过数尺,但仿佛已经隔了千山万水的距离,而周围满目疮痍和厮杀一片的背景,又为这个距离添加了难以逾越的注释。
苍楠往前迈了一步,安樾不禁后退一步。再迈一步,再退一步。
苍楠脸上露出复杂而偏执的神情,好像在极力压制心中的阴鸷和愤怒。他冷着声音说:所以,他也为你所用,还有上柏,安樾,你好本事!看看你对天衍宗做的事情,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你现在满意了?
在苍楠出现在眼前那一刻,安樾恍惚有个错觉,他以为苍楠是发现他处境危险而过来,就像以往许多次一样,他的险境会牵动血契让苍楠感知从而飞奔而来。
他甚至希冀苍楠是过来跟他道歉,说错怪了他,说不该那样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