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节叹息一声:我观祁王心术不正,他对王妃觊觎之心,绝非一朝一夕,或许正因不可求,他内心已至疯魔。王妃,但愿是在下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苗璎璎的心突然感到惶恐:那如果,朝廷不派驻军过来,素川会怎样?
徐节道:可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他向苗璎璎分析:这也要看秦王的前线进展。倘若我军纵深直插漠南,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捣毁巢穴,胡人尚未反应过来,便已经结束战事,或者,我军兵力在挺入漠南之后,对胡人王师形成合围之势,那么素川可安。如果我军节节溃败,前线军报不利,那么在下依秦王嘱托,提前部署,将王妃送出凉州界内,这是下下局面。但最怕的,还是前线作战有利,而胡人尚有余力打我军后方一个措手不及,如此一来,胡人一定会选择绕路南下,断我粮草,直插素川,最后
这个结果,对苗璎璎来说,是最坏的。
我们死守。
苗璎璎声音铿锵。
就算是被胡人反身攻打,我们也一定要拖到援兵到来。我相信,一旦真有那一天,就算殿下在前线鞭长莫及,附近的龙城军、安济军一定会驰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我们未必需要等到陛下手谕。
徐节不敢说,王妃对这一切,还怀有一些美好的期望,而他早已为自己预备了最坏的结局。
下定决心之后,苗璎璎反而心中的不安之感少了许多,她对徐节说的话,或许也正说服了自己,现下她不再担心胡人偷袭素川,但依然为远在玉京的爷爷写了一封信。
爷爷见谅,她远在素川,恐不得归,已决心与夫君共进退。
这个时候,她已不能抛弃君至臻,更不能抛弃素川和整个凉州。
莳萝光着一双洁白如霜的小脚,脚腕上拴着镂空鎏金的铃铛,走起步来铃铛清脆作响,宛如仙乐。
这是素川城中最女子最爱的装饰,除却脚脖子以外,脖颈、手腕、大臂上也爱饰以各色的琉璃金环,价格不菲,幸得这里是西域来梁的必经通道,捎来了不少奇珍好物。莳萝就只爱脚上一双金丝系的丁丁当当的铃铛。
她凝睛一看,自家娘在倚着支摘窗,在夕阳底下坐着,一径儿腰身柔韧如春竹,如水华般的淡蓝色长袖轻盈垂地,在黄昏中被染成淡淡的绿,似墨,在笔尖噙着,就要融化滴坠而落。
自打秦王走了以后,娘子每日为他担心,不事梳洗,面色也憔悴了几分,笑容更加是少了,莳萝正是想逗一逗她,才把自己装点得浑身金链子铃铛。
苗璎璎一听动静就晓得是她,她苦中作乐地一回眸,看到莳萝端着一叠樱桃小食过来,白玉盘子里的樱桃煎红艳艳的裹着一层蜜,瞧着便知可口,她轻声道:莳萝,我有话跟你说。
莳萝难得见娘子如此正色,便放了盘子,跪在她的面前等候,苗璎璎连忙低头将她扶起来:莳萝,我问你,倘若这里会发生战事,你愿不愿意留下?
顿了顿,她补充道:我是说如果。倘若你不愿意的话,我未免万一,先送你离开,你跟了我很多年了,我自会替你安排好前程。
其实莳萝聪慧,哪里猜不着,最近城里流民四散,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便引起人心惶惶。
但莳萝却突然湿润了眼眶:娘子,莳萝知晓娘子惦念莳萝,可是娘子放心,莳萝这辈子只忠于娘子你一人,你去哪儿,莳萝在哪儿,莳萝绝不是在危难关头,会弃主逃命的人。
她跪在地上,生怕苗璎璎不知晓她的心一般,连连给苗璎璎磕了三个头。
那几声沉沉地撞击在地面,砰砰地响。
苗璎璎连忙要起身搀扶她,忽然脑中感到一阵眩晕,晃得她只得又摔了回去。
莳萝吃惊地道:娘子?
苗璎璎微笑:我也不知是怎的,近来身子有些不爽利。
莳萝斗胆猜测:莫非
她的眼眸亮晶晶的,望向苗璎璎的肚子。
那里平平整整,什么消息都没有。
苗璎璎将她推了推,令她莫这样看自己,耳根微红,还不知道呢,时日还浅,兴许,还要再过一个月才能摸出来脉,不过我的月事已经推迟好几天了。
莳萝欢喜异常:那必是有了!
说罢她又道:娘子既有了身孕,自然更加不能让莳萝走,莳萝走了,娘子身怀六甲,一个人可怎么照顾自己?我打从玉京跟着娘子出来,就做好了决定跟着娘子的!
她这样说,苗璎璎只好叹道:好,莳萝,你留下,无论发生什么,我们从小在一块儿,这个时候谁也离不得谁。不过,这事谁说得准呢,说不定只是我们风声鹤唳小题大做,梁军这会儿已经快抵达敌人巢穴了。
莳萝也笑,眉眼弯弯,宛如两道月牙。
谁说不是呢。
但谁也不比苗璎璎自己心里清楚,当夜深人静之时,她却不能入眠,徘徊来到庭树下,一个人望着树荫上那一道半弯的弦月出神。
月华如练,其光皎然,纷繁投落于身后的一汪浅水池塘中,将水面的浮萍翠藻揉碎。
苗璎璎在树下的秋千上小憩,秋千架慢慢悠悠地晃,轻细的微风掠过水面,粼粼的水面上,点点白光如玉珠。
蓦然,苗璎璎头顶的秋千绳,被一人抓握住了,秋千晃不动,顿了一下,苗璎璎猛地扭过头,看向身后,那少年退了一些,从月光和廊檐下的灯光照出他修长的身影。
只见那张脸如雪般惨白,几乎看不到一点血色,眸色深沉,透出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阴鸷。
这个人苗璎璎确是识得的,只是她非常吃惊:长顾,你怎么来了?
她从小和君知行相识,怎会没见过他的贴身护卫长顾。这还是陛下怕君知行贪玩在外边惹祸,有个傍身的武力,特地从禁中提拔的一名天资过人的少年。
长顾的嗓音如同他整个人一样,给人以阴沉冰冷的感觉:小人奉命前来,接娘子回京。
苗璎璎抓着秋千绳,心中已经猜到:奉谁的命令?
长顾颔首:自然是祁王。
苗璎璎的心莫名跳动加快:祁王为什么让你来接我?可是素川不安全?
长顾抬起眸子,望向面前已经为人妇的女子,比起以前,眼前的苗璎璎更多了几分成熟的风韵,丰盈窈窕,媚态如风,难怪从凉州回去之后的祁王,更疯了。
他冷冰冰地回道:祁王没有向陛下禀明胡人袭扰凉州,他背叛了与秦王的约定。所以,朝廷不会派兵增援,胡人的兵马很快就会来到素川围城,娘子若想从胡人铁蹄之下逃出生天,就请跟随我离开。
果然。
可是,苗璎璎免不了失望:为什么?
长顾漆黑的瞳仁如墨,娘子不明白么?是殿下想让秦王亡,玉京马上也要生变了,陛下震怒,对凉州起了疑心,现在的情势,于秦王非常不利,此战不论胜败,你的夫婿,都活不了。
苗璎璎露出了一丝笑容:我懂了,君知行,已经不是从前的君知行了,现在的他,已经学会了诬陷别人,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
长顾道:看在自幼相识的份上,长顾奉祁王命令来到素川,只为接走娘子,娘子请随我一道回玉京。
苗璎璎真有几分好奇:回去了?然后呢?祁王可有说他打算如何安置我?
长顾声音平静:枕霞山,渡娘子做女冠子,待到风波平息之后,他会去迎回娘子。
考虑得不错,很长远,有长进了,苗璎璎轻轻点头,面颊随着红唇轻绽而饱满地鼓起,嫣如丹果,她从秋千架上站起,转过身对长顾道,可惜,我是秦王的妻,我不会走。我不会喜欢别人,更不会跟一个背后捅刀子欲害我夫君的人。长顾,看在自幼相识的份儿上,你替我向祁王带一句话,素川在,我在,素川亡,我与城中百姓一起挫骨扬灰!
长顾仍然平静:娘子是在威胁祁王营救素川。
苗璎璎道:他有法子陷害秦王,应当也有法子在陛下面前翻供,但我已不指望一个已经黑心的人回头是岸,你回吧,长顾,我只当你没有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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