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驭头脑还不甚清明,因而半天没有回答。元景趁着他醒神的功夫,掰开他的手,从他怀里跳了下去。下床时被他一拉,还绊了一下。方青适时在旁边提醒:王爷。楚驭无奈地放了手,看着他出门,才不悦道:何事?
方青脸色异常严肃,上前一步,低声道:王爷,魏太子死了。
楚驭心头一震,酒也醒了大半,立刻从床上下来,朝营地而去。关押冉驰的囚帐前已跪了不少人,当头一个是名军医,就见他一手污血,神情甚是慌张。楚驭脸色铁青,一语不发地走了进去。
只见帐中歪七扭八地倒了好几个人,魏太子冉驰仰倒在床上,七窍血迹未干,嘴唇黑紫,已中毒身亡。方青在一旁道:被咱们抓住之前就服了毒,起效太快,人一下子就过去了,他带的那个蛊师也死了。
楚驭心中起疑:他亲手抓住冉驰已有好几日,若说是为免受辱敌手,那这自尽来的未免也晚了些,细细想来,简直是在故意拖延时间一般。赤珠自进来之后,便四处查看,此时忽道:主君,这几个人里没有您问的蛊师。
楚驭蓦地拔出佩刀,挑破魏太子的衣衫。那袭脏污不堪的华服下面,果然罩的是一身普通士卒的衣服。方青讶异道:这是
楚驭收刀回鞘,哑声道:传我军令,一刻之后,来中军大帐见我。
角声响起之时,元景正在跟曹如意说话,他这一晚心神不定,总觉得有什么要发生似的。思索一番,取出先帝临终前送给他的那个记着忠臣名录的折子。他登基之后,存了投石问路之心,只将太傅晏博召回京城,以观成效。未料他还没坐稳龙椅,楚驭便逼宫归来。时至今日,这折子上的忠臣义士还未得赦免。
他将此物交给曹如意,令他妥善保管,若有万一,便在继太子元承长大之后,转交到他手上。
曹如意见他神色晦暗,说出来的话更是如交代后事一般,顿时惊慌失措,张口道:继太子年纪还小,这些事以后当由陛下亲自教导他,属下会尽心辅佐,陪在您左右。
元景心道:我哪里还能等到他长大。轻叹一声,安慰道:那个人只怕又要来找我的晦气,不可不防,交代了你,我心里也安稳点。武陵侯知晓掉包之事,就算我不在,也会明里暗里扶持新帝,待他成年后,朕给你的东西便会成为他的助力,你需好好盯着他,莫让他跟朕一样,走偏了路,日后做个明君,才可保元家天下千秋万代。
曹如意勉强点了点头,将盒子收下,又道:如今大事已定,属下见楚驭随身所带之人不多,先前在京中刺杀虽未成,但那些暗卫皆肯为陛下效死,或可将他们召过来。
元景眸光微动,又想起今晚那个神出鬼没的影卫,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他那边是否也暗藏了人,正要回答,忽听外面有人传召,称摄政王有要事,请他入帐一叙。元景又问了几句,知道大燕将领已尽数前往,连乌什图也去了,这才不动声色道:知道了。
他一进帐门,便见众人聚在主座前,七嘴八舌,似在争辩什么。楚驭神色威严,正襟危坐于案前,似乎对这些聒噪之言很不耐烦。他左手边有一个放了冰块的玉碗,已化了一半,就见碗沿边凉气腾腾的,元景看了一眼,便不自觉裹紧了衣服。
楚驭一看到他,神情稍缓,虽未说话,但目光几乎定在他身上。众人随之望去,元景勉强笑了笑,打算混进角落里坐着,乌什图急不可耐地将他拉过来了:你来的正好,快劝劝他,好容易打了个胜仗,如今又要兴兵动武,去追杀不知跑到哪的魏国太子。
元景一时没理清头绪,脱口道:魏国太子不是已经被抓到了么?
楚瞻在一旁阴阳怪气道:抓到的那个是替身,真的早就跑了,现下已回了西魏也说不定。
方青道:当日城破之时,确有一队人马冲出阵外,为首是西魏龙驹将军秦雁锋,如今想来,或许魏太子就混在士卒之中,各个关隘都下了禁令,尚未发现他们的踪迹,多半还在燕境内。
楚绍面带忧色,望向长兄道:我听说当日魏太子不顾大局,贸然开了城门,才有破城之险。我与秦雁锋打过几回交道,此人性情刚烈,若真是如此,他多半不会同魏太子同流合污,只怕当日除了这两路人马之外,还有第三路人马出了城,咱们不知他们的存在,关隘守卫自然也无从防备,如今恐怕人已经逃了。见楚驭望着地图,俨然还在思索,又道:兄长,我手下有些伶俐的探马,不如我飞鹰传书,把他们全派出去,先将流窜在外的魏将拿住,再图后计。
楚驭还有几分醉意,考虑了片刻,一时没有办法,颔首道:好,你先去调派人手,若是魏太子已离开,再论兴兵之事。
乌什图见他虽然一身酒气,但观他的语气神态,也不像在发酒疯,生怕他一道令下,赫齐大军又得跟着苦战,劝道:此战西魏虽然大败,但还未动摇到国家根本,你就算想建功立业,也不急于一时,该休养生息,以待天时才是。
众将同声一辞,齐齐劝他,元景在一旁听着,也有些焦虑。这两年大燕连年征战,耗费庞大,几乎掏空了大半国库,江南的稻米还未成熟,一时之间,想要凑齐征讨西魏的粮草已非易事。况且千里用兵乃是兵家大忌,他若非要如此,到时士卒伤亡、军资耗损更不知几何,燕魏攻守之势易也,也犹未可知。
楚驭脸色越来越阴沉,单手一拍,只听一阵木裂之声,玉碗砰的落了地,众人不由退了一步,望着他缓缓站起的高大身影:我意已决!你们不必再劝。
元景站在众人身后,尤觉一股迫人的杀气扑面而来,一时间竟不敢多言。乌什图出了大帐,才转过劲来,一迭声道:疯了疯了!他这是疯了!
楚绍似也觉兄长此举大有不妥,悄悄询问方青,是否哪里出了变故?怎的一晚上过去,他就做了这么大的决定。方青苦笑摇头,不敢多说。
楚瞻刚才进来时,与那个异族蛊师迎面相逢,心中便猜到了七八分,冷哼道:还能有什么原因,色令智昏罢了。见元景在一旁调整臂弩,踱步过去,冷嘲热讽道:你怎么总爱摆弄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元景皱了皱眉,绕开他便走。楚瞻退着拦了几步,语气愈发油滑起来:不如晚上你来我帐里,我教你几招?
元景步伐一顿,冷冷道:不必了,战场上刀剑无眼,小将军那些招数,还是留着自保吧。
楚瞻被他当面嘲讽,顿时有些恼怒,哼声道:你现在不过是渠犁的奴隶,还当自己是在话未说完,忽然被人提起后颈,重重地丢了出去。来人下手半点不留情,他摔得双眼发黑,久久没能说话。
楚绍听见动静,急急赶来,见三弟倒在地上,连声咳嗽,兄长揪住他的衣襟,将人提起来。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估摸着多半又是小的那个惹是生非了,忙赶过去说和:大哥,三弟不懂事,你别跟他计较,要是有冒犯的地方,我叫他给你赔礼。
楚驭脸色甚是阴森,将人提到面前,一字字道:刚才那种话再让我听到一次,别怪我不念兄弟之情。转身之时,表情还未来得及调整,吓得元景退了一步。他缓了缓神色,这才拉着他走了进去。
楚绍胡乱给楚瞻揉了几下胸口,念叨道:你说你又干了什么好事,把大哥气成那样?
楚瞻眼窝发红,挥开他的手,切齿道:你问我?你该去问问他才对!你知道他在做什么么!气急败坏地比划了几下,见二哥还是一脸茫然,恨恨地一跺脚:他在做的事,能把咱们都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