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楚驭转过身,声音异常冷静:没有用是什么意思?
薛乙动作轻缓地替他放下衣袖,又把被子给他盖好:多年前,臣便告诫过陛下,平日当调和心境,忌悲伤嗔怒。这一年来,他心中郁郁寡欢,无一日安宁。这几天更是轻轻一叹:从前每每毒发,陛下都是痛苦难当,现在却全无煎熬之色,俨然五感俱灭。他捱到现在,大约是实在捱不住了。
小柳离得最近,闻言瘫坐在地,哭得不成样子。此刻对着薛乙连连叩首,薛乙无力地摇摇头,对楚驭道:恕臣无能。
楚驭额边青筋一跳,即向方青道:骑我的马,把赤珠带过来!
薛乙有些悲悯地看了他一眼,静静地收拾起药箱。医官局众人向来为他马首是瞻,见此情景,纷纷随他跪于殿外不提。方青一路飞驰,一个时辰不到,便将赤珠提来。赤珠乃是头一回进到宫里,下马之时,晕头转向,还要与他说几句玩笑抱怨的话,却见他神色肃然,不气不恼,只开口道:快进去吧。
赤珠心头一跳,这才意识到今日之事非同寻常。寝殿里药香四溢,小柳半跪在药炉前,拼命扇火,旁人劝他拦他,他也全然不顾,着了魔般盯着尚未煮沸的汤药不动。楚驭坐在床上,托着元景的一只手,不住摩挲,赤珠凑近一看,只见他掌心里那朵蓝莹莹的花,已经完全绽放。他尤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几下,愣怔道:怎么毒发了?
楚驭抬起头,脸上尚算平静:过来看看他。
赤珠一见这花,便知大势已去。可还是面色凝重地搭上元景脉门,指腹下皮肤全无温度,脉搏也弱不可察,若不是心跳尚存,几乎就是一具尸体。他终是退了一步,无力道:主人,请您节哀。
他的声音极低,落在耳中,像是噩梦一般。楚驭沉默了片刻,脸上的麻木骤然被打破,一脚将他踹到旁边:滚开!赤珠肩膀正着,锁骨差点没被踹断,哀嚎了一声,顺势翻身躲到一边。方青也未料会是这个结局,一看楚驭的神情,知他还要发作,忙舍命上去按着他的手:将军,陛下还在旁边,您会吓坏他。
楚驭身体一颤,脸上的暴怒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回声望了一眼,心中只觉得茫然,从前元景生了这么多次病,受了这么多回伤,每一次都好好的挺过去了。这一次,自己不过是不小心了些,为何就成了现在的模样。
他忽然想起,那个圆月皎洁的夜晚,元景倚在自己胸前,凶巴巴吓唬人的样子:你要是再骗我,惹我伤心,我就真的再也不理你了。
楚驭心里剧烈一痛,吃不住力一般,缓缓跪蹲在元景床前。方青见状,忙要去扶他,忽听他颤声道:送冉驰回去。方青一时不解:将军?
楚驭嘴唇动了动,过了一刻,才发出声音:把人送去,告诉他们,什么条件我都答应,把解药带回来。
方青看了看床上之人,心知就算现在过去换药,一来一回,只怕也是来不及的。更勿论冉驰重伤在身,只怕也难以支撑这长途跋涉。给赤珠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过来劝上一劝。赤珠揉着肩膀,避猫鼠般躲到旁边去了。方青只得自己开口:将军
才起了个头,便见楚驭肩膀一动,回头看了他一眼,嘶声道:去换。
方青一见他通红的双眼,就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了:是。
众人退至殿门外,连小柳也被人拖了出去,他发不出声音,痛苦悲伤全憋在咿咿呀呀地嘶喊里。此际夕阳西下,一点惨淡的霞光挂在天边,举目望去,漫天阴沉晦暗,过不多时,连那一抹金色也被一并吞噬了。
楚驭握着元景的手,忽然无声一笑:明明是你骗我害我,现在却要闹脾气不理人,你说你讲不讲道理?他轻轻地吻了一下他掌心里的那朵花:大哥带回来一只小狼崽子,只有一点点大,跟你一样凶巴巴的会咬人,你看不看?要是不看,我就把它杀了,丢的远远的,你就再也见不到了。他给元景将被子往上盖了盖,怕他冻着一般握紧了他冰冷的手:我不去找那个女人了,知道你喜欢她,大哥不难为她便是。不是怪我,想杀我么?我还跟从前一样,你对我笑一下,我就把命给你了,好不好?
元景睡得无知无觉,微弱的月光投入房中,照的他的皮肤愈发苍白,几乎要融化在月光里。楚驭坐起身,将元景抱在怀中,嘴唇在他额头轻轻碰了碰,他喉头滚了滚,将悲伤压抑在平静里:昨晚的话都是骗你的,大哥怎么会不在乎你?你死了,我要难过一辈子的。乖孩子,我们不闹了,睁开眼睛看看大哥。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盏楹、嗦发咪多唻的霸王票,蛇皮怪的营养液
第107章 回春
延福殿内始终不闻声响, 眼看夜色已深,太医们在寒风中, 相顾低语,不知该不该进去看看情况。薛乙估算着时辰, 摇了摇头:再等等。小柳听出他的话外之意, 心中一惊, 无声呼道:不是的, 陛下从小到大病了那么多回,每一次他都熬过来了,怎的这一回就不行!他这几日际遇大起大落,如今再遇事端, 也没了过去的底气。饶是心中悲痛难当,也只能躲到无人之处, 悄悄哭泣。
正难过得紧,忽闻一阵脚步声,他抬头望去, 正看到一个少年朝这里走来。小柳泪眼朦胧,一时瞧不分明, 只觉得这人模样甚是眼熟,待到了跟前,才发现是云从。他于恍惚中想起, 云从跟随太子已有两年,模样与刚到府中时好似没什么两样,一眼望去, 还是跟那时一般招摇夺目。延福殿上下愁云惨雾,云从脸上倒是难得一副愉悦之态,周围虽空无一人,可他这一路行来,却似恨不能将日月辰星的光芒都引到自己身上一样。
小柳看着他肖似元景的面容上神采如昔,鼻腔不禁有些酸涩。云从一脚踏出,踩断了小柳身前一株细嫩的矮草,他蹲下来饶有兴趣道:小柳公公,你怎么在这哭鼻子?
小柳用袖子胡乱擦了擦,打着手势道:风迷眼了,这么晚了,您过来做什么?
他这手势打的不伦不类,难为云从也看懂了。他回身望着灯火煌煌的殿宇,笑道:别处都冷冷清清的,就这里最热闹,我过来看看。
小柳忍着不悦,比划道:没有陛下的旨意,外臣不可深夜入宫。云从嘴角轻轻一挑,对他的动作视若无睹,起身朝内殿走去。
殿门一关,周遭寂静无声。他借着天光而入,便看到楚驭身在黑暗之中。他一手撑在额上,垂目不言,明明听见脚步声,仍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云从从未见过他这么颓败的模样,眉头微微蹙起,转身将桌上那盏孤灯点亮了。
微弱的烛光透纱而过时,楚驭不自觉攥紧了元景的手,头也未抬道:何事?
云从对他一笑:听说陛下不太好,特来恭喜将军。他无视楚驭倏然阴森无比的脸色,踱步走近道:前日周丞相带着文武大臣于朝会发难,将军当殿将他斩杀,又将余党关押起来,震慑了百官。如今尚书台已替陛下拟旨,封您为摄政王。大燕开国以来,以异姓封王者,仅您一人。现在陛下又病成了这个样子,可见是上天要助您成事。他说到最后一句,正走到楚驭面前,屈膝跪坐于地,仰起那张纯洁无瑕的面庞,望着他道:这样的喜事,我得第一个向您道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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