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林将血衣承至御前,燕帝垂目望去,只见衣服已被血染的看不出本来颜色,袖口衣摆破了好几个口子,金丝勾落,宝石破碎,更有元惜在一旁哭泣不止,活像刘林捧着的不是一件衣服,而是太子的灵位。
燕帝挥了挥了挥手,示意他拿开,召东殿前司指挥使入内,令他携驻扎于京郊军营的一万二千名守军前往天子岭,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这一通发号施令、布置谋划,不见一丝慌乱。元惜最清楚他有多宝贝那个儿子,如今见他脸上没有半分动容,心里已经有点慌了,正打算再添油加醋地再刺激刺激他,孰料燕帝一手按在扶手上,起身道:你们回去吧。又看向元惜:此事你不必再管了。
元惜听他语气坚决,只得叩了一下,转身离去了。踏出殿门的那一刻,只听后面传来刘林的惊呼之声:陛下,您怎么了!快,快传医官过来!
元惜站在一团阴影中,笑脸狰狞如鬼魅,他回身望去,果见燕帝脸色惨白,跌于座下,右手摊开之时,掌心已被指甲掐的血肉模糊。
燕帝昏迷当晚,宫中无主,元惜按下消息,秘而不宣,只将他送回寝宫。隔日文武上朝,他伙同赵辽,勾结马军司副指挥使潘敏,将百官扣押于待漏院,称太子横死深崖,以至皇上突发疾病,他昏迷前,召元惜入宫,复其太子位,令他暂理国事,百官当唯他马首是瞻。
丞相周骥性情火爆,听了这道伪诏,当即便发难了,质问传旨之人,皇上深夜疾病,为何现在才告知群臣?太子又怎会薨于京城之外?尸身现于何处?皇上既答允复元惜太子位,怎的只闻口谕,不见诏书?元惜既领圣命,怎么不出来与百官共商大事?
传旨官无从应答,只将院门一关,八百守卫持刀守在门外,将这些不忿之声锁了起来。
大庆殿殿门紧闭,元惜坐在龙椅之上,双目微暝,神色陶醉的摸索着扶手上的龙纹,在他脚下,跪着个唇红齿白、年纪极幼的小太监,正小心翼翼地给他捶腿。他洋洋得意道:我这个弟弟,是天下第一的蠢蛋,从小不知被我算计了多少次,不过是见父皇处置了几个我的替罪羊,受了委屈,就不敢再告诉父皇了。他也不想想,奴才的命又值什么了?莫说是伤了皇子,就是心情不好杀几个玩玩,也是他们的福气。不过要不是他这般窝囊,吃了亏只会悄悄躲起来,我也没这大好的机会,说起来,倒是要谢谢他了。
伺候他的小太监闻言浑身一悚,力度也重了些。元惜一脚将他踹到旁边,斥道:没用的东西,若在我府里,只管将你剁碎了喂鱼喂狗!
赵辽乃是他第一功臣,此刻站在他身边,却是忧心忡忡:只是咱们到现在还没找到玉玺,名不正言不顺的,若禁军归来,还拿不出诏书
元惜比了个手势:你慌什么,玉玺就在宫里,拿到以后诏书如何写,还不是我说了算。
然而直到日上中天,皇宫上下都被翻了个遍,他们仍未找到玉玺的下落。元惜急怒之下,连杀了数十个宫人,大庆殿外尸身遍地,黑血陈流。
便是在此时,一个更糟糕的消息传来,燕帝从寝殿里消失了。
元景对此间变故毫不知情,楚驭一走,他趴在床上难受了许久。手指抓到一物,却是先前那个糖人,他紧紧握住,再也舍不得放开。浑浑噩噩地睡到半夜,小柳进来通传,府里派人来了。称皇上知他私自离开京城,气的突发疾病,现昏迷不醒,让他赶快回去。
有了前次之事,元景存了一点戒备之心,将人叫进来亲自审问。一看之下,再无怀疑,这两个果真是自己府里的。他本就心虚,情知这次回去后挨训是少不了了,却不想会惹得父皇气病了。不顾自己浑身虚软,立刻叫人起行回京。
来人禀报说,因连日大雨,栈道已被雨水冲坏,他们来时走的是小路,如今事不宜迟,自请于前方带路。元景的随身护卫长年过四旬,经验老道,一听这话,便有些怀疑,昨日他们来时栈道还好好的,不过一日的功夫,怎么就坏了?且这日雨势并不算大,若说是天灾,总归让人难以信服。
这两名侍卫称自己也不知晓,太子若不信,只管派人去查看便是。
这一来一回少说得要三四个时辰,元景心急如焚,催促道:罢了,就走小路吧。
护卫长隐约觉得不对,一面悄悄派人前去查看,又亲自驾车,缓缓而行,借机拖延时间。元景在车中颠颠簸簸,头本就晕的厉害,现在更是开始犯疼,对此并无察觉。回程之路需经过一片密林,道路狭窄,暗无天光。带路的两人入了林中,马鞭急挥,越行越快。侍卫长暗道不好,忙勒停车马。元景昏沉之际,觉得速度慢了下来,掀开车帘,问道:怎么停了?
护卫长下马道:殿下,这里不太对劲,这么大的林子,连个鸟叫声都没有,带路的那两个人走的太快,已经看不到了,咱们还是先撤出林外,易道而行吧。元景稍一迟疑,他又道:殿下,咱们人不多,当以安全为重。
元景朝外头一望,见此处黑沉沉的,着实有些吓人,往前不知还有多远,不禁也有些害怕,即道:好吧,那就先出去再说。
他们沿原路返回,才行了没多远,只听一个侍卫道:咦,那边有亮光。待细看之下,惊呼道:是火!着火了!这边也有!
火苗几乎一瞬间就烧了起来,燎原十余里,飞火腾空,将他们困在里面。带着火头的铁箭自火场外齐齐而发,一落入地上,便激起一层火焰。侍卫长站在车顶,环顾了一圈,怒骂道:狗日的,这种天气点火都点不着,怎么会着火!
小柳跌在地上,滚了一身污泥,他举着脏手,结结巴巴道:地下铺了火油
侍卫长将他的手臂一夺,凑在鼻子前嗅了嗅,暗骂了一声:火油里面加了东西是硫!掀开车帘道:殿下,您快找个湿布将口鼻捂住,别让火灰呛进去了。自己跳到车前,驾马狂奔,小柳被落在原地,哭着追了几步。元景在车里听到了,急道:还有小柳,还有小柳!
周围浓烟滚滚,烈火蹿如树高,烧的人眼睛也睁不开,不慎沾了火星子的人从足下烧了起来,慌乱中滚到地上,立刻烧如火球。马匹受到惊吓,俱不听催使,挣脱缰绳,四散奔逃。哭声与哀求声,在这修罗炼狱中几不可查。元景抱膝而坐,时不时便磕撞在车身上。此时车中温度极高,他浑身上下阵阵发烫,才掀开一点车帘,又被热浪给扑了回去。火势愈大,侍卫长跳下马车,将元景抱了出来:殿下,属下背您!
元景闻到空气中焦臭的气味,胃里一阵翻滚,勉强趴到侍卫长背上,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后者以刀撑地,疾步狂奔。被烧断的大树轰然倒地,隔开了炼狱与人间的生路。侍卫长体力难支,鼻腔里喷出两行黑血,倒地不起。
元景跪在他身边,耳边只闻哀嚎与荜拨作响的火声,害怕到了极致,脑海中一片空白,将什么都给忘了。他手中握着的糖人已经被烧化,又粘又烫地粘在手里,甩也甩不掉,烫得他掌心生疼。他看了看,死死地握紧了。
此时只觉头顶一亮,几簇火星子滚到他脖颈里,他不及擦去,抬眼而望,只见挡在面前的那棵粗逾三尺的大树被人挑飞到一边,跌落之时,被烧的焦黑洼陷的地面为之一震。一匹高大的骏马顶着浓烟烈火,如雷电呼啸而来。马背上之人神色冷峻,长刀一挥,掀起一阵寒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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