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驭怒道:他去那干嘛?
门外静了一下,似乎被他的语气吓到了,过了半天才道:他说去看月亮。求您快带他下来吧,他穿的少,还不让人跟着,万一冻坏了或是掉下来,我们担待不起。
楚驭气息陡然一重,狠锤了一下床板:知道了。提起床边的一件外衣便出了门。
月光落在金瓦之上,有如寒霜一般。楚驭上得殿顶,见元景蜷身坐着,仰头望天,身上还穿着出来时的那套,此刻已冻得瑟瑟发抖。楚驭一肚子火气,展开外衣便将他裹住,元景一回身见了他,立刻抗拒起来,连人带衣服的一起推。楚驭也不加以哄劝,横竖他力气小,只一声不吭地将他抱到寝殿里。小柳见太子冻得嘴唇都白了,忙抱了个手炉过来,元景背着手坐在床上,也不去接。小柳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将手炉放到床边,小心翼翼地走了。
殿门一阖,楚驭便去拉他的手,元景硬挣了几下,还是被拉了出来。楚驭见他手背一片红肿,当下也是一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元景就用力地把手抽了回来,吸了下鼻子,咬着牙不看他。楚驭不知如何安慰,只好道:你睡吧。
回身时,见元景还是那个样子,轻声一叹。他并未走远,在寝宫之中,能看到他高大的身影投映在殿门上。是时万籁寂静,楚驭闭着眼睛,听水榭下的游鱼拍打着水面的声音,迎着风站了会儿,忽然听见身后微动,他没有回头,又过片刻,有人扯了扯自己的袖口。楚驭低头一看,元景双眼红通通地看着他,像个小兔子一般,他怔了一下,语气难得踟蹰起来:要我进去?
元景点点头,自己转身先回去了。到了床上不言不语,只背对着他。楚驭找了一盒药膏,把他从被子里捞出来,搂到腿间给他擦药。元景不知是累了还是困了,乖乖地没有动,楚驭给他揉了一会儿,问他:疼不疼?
元景揉了揉眼睛,委屈地点点头。楚驭躲避着他的视线,又勾了点药膏,轻轻给他揉了揉手背。过了一会,只听元景用鼻音很重的声音问:你为什么生气?
楚驭道:没有生气。把他放回床上:睡吧。自己也躺了下来,少顷,一个冰凉的身体贴了过来。楚驭沉默了片刻,伸手将他揽到怀中,腿弯一扫,让他冰块似的脚贴在自己暖热的皮肤上。
元景枕在他臂弯上,睡了一会儿,又有点不放心地问:我不疼了,你明天还生气么?
楚驭心中一软,暗忖道:又不是他的主意,我跟他计较什么?抬起他的手,又看了两眼:不生气了。元景吸了吸鼻子,这才放心的将小脑袋埋在他颈窝里。
此后几日,楚驭虽不再向冷漠以对,但态度总不如从前亲密,以前看到元景胡闹,把人拦下来之后总要说教一番,现在虽也拦着,但却不置一词,很有些听之任之的意味,简直与宫中其他御林卫没有两样。元景问了几次,他则懒洋洋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称想多了,元景束手无策,每天跟乌善一起玩都提不起劲儿了。乌善知道后,猜测道:可能是想回家吧。
哥哥那句有人想回家还回不去的话犹在耳边,当时乌善不明白,如今一想,这宫里只有楚驭是跟他们一样来自远疆,定然说的是他了。
元景张了张嘴,拧了半天衣角,到底说不出放他走的话。乌善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忙道:也不一定是为了这个,或许是喜欢上哪个女孩子了吧。我哥纳第一个侍妾的时候也有点像他这样,我白天去找他都嫌我烦。
除却燕帝的那几名妃子,年轻貌美的宫婢确实不在少数,楚驭年少英伟,又整日游走在后宫之中,若不是性情冷傲,让人难以亲近,只怕早已惹上不少风流债。元景皱眉道:那怎么行,这是犯了宫忌的。
乌善不解道:为什么?元景给他耐心解释了一通,待听到宫中侍女都是皇帝的女人时,乌善大大的惊讶了一番,赫齐地广人稀,孕育子女乃是草原上的第一等大事,是故民风开放,就算是他阿父帐下的侍女,只要没有承宠,都可自行婚嫁。他不禁嗤之以鼻:皇上只有一个人,要这么多女人哪里应付的过来,真是太贪心了。
这话却是不能说的,他看元景一脸担忧的样子,提议道:不如我们去他房里看看,没准能找到什么来?
元景犹豫了一下:这不好吧?
乌善道:有什么不好的,皇宫是你家,你在自己家转转还不行么?再说,万一他真犯了那个什么宫忌,你还能帮他遮掩一下。
最后一句把元景打动了,他看了看旁边,见楚驭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下了决心:那我们快去快回,别叫他知道。
乌善也一本正经的嘘了一声:好!
两人转廊过院,悄悄摸进楚驭的住所,乌善见了那颗没剩几片叶子的枫树,还在奇怪:叶子怎么都掉光啦?转头看见元景已经进了房,忙道:等等我。
这阵子楚驭都歇在他的寝宫,元景已有数日没来这里。许是出门前打扫过,房间十分整洁。只是他房中摆满刀枪剑戟,本就森冷凝重,却还紧闭窗户,愈发显得沉闷。乌善嫌不透气,顺手打开了窗户,两人翻找了一通,虽没看到这里有女人停留过的痕迹,却意外的在寝卧中发现了一只雏鸟。不过巴掌大小,身上覆着一层淡黄色的绒毛,看似与普通雀鸟无异,被逗弄的转过身来,方见喙尖爪利。
乌善一见便笑了:咦,哪来的雏鹰?夹了一块放在笼边还未及切成小块的肉,伸进去喂它。雏鹰身形虽小,性子却勇猛的很,一口叼住那块肉,一时吞不了,也不肯放下,乌善松了钳子,由着它自己撕咬。
元景还从未见过雏鹰,站在笼边目不转睛的看了一会儿,手指伸进笼中欲抚。以往送进来的都是食物,雏鹰放下口中那块,气势汹汹地一啄。元景哎呦了一声,指腹竟被啄出了个血口子。乌善见他伤口血流不止,气的一巴掌拍到笼上,震的小铁笼骤然一晃,元景不欲生事,按着笼子道:没事,是我不小心,我们还是走吧。乌善急于带他去上药,替他捂着手:好好。
房门轻阖,谁也没有看见叼着一截肉条,吞之不下的雏鹰在笼中痛苦地扇着翅膀、猛撞笼门的样子,那几声微弱的唧叫声,也很快就被深秋的冷风吹散了。
日暮时分,楚驭踏着西垂的红日回了房,开门时,见地上不知何时落了一片枫叶,他身形一顿,快步走向寝卧,微弱的月光从窗棂之中透了过来,照在安静的黑铁笼上。
楚驭的脸色一瞬间森冷无比,他抽出腰间长剑,飒然的朔风过后,铁笼被劈了开来。
一只雏鹰躺在白惨惨的月光中,已然死去多时。
第22章 圈养
元景对那边的情景半点不知,他今日得了一本闲书,说的是古今志怪故事,他一向对御风凌雾,骑麟逍遥之流大为感兴趣,不觉看出了神,及至小柳端了热羊乳来,才恋恋不舍的将书放下:大哥还没来?
小柳看了一眼铜漏上的刻针,确实晚了点:殿下再等等吧,世子近来像是有事在忙,常常见不到人影。
元景心想,不就是喂鹰嘛。念头一起,便想到自己和乌善今日做下的勾当,忽然有点心虚起来,勉强又翻了一页,只觉墨字乱飞,怎么都看不下去了,索性把书一合,指着乱七八糟的床榻道:你收一下,我去看看他。
入夜后下了一场小雨,积水自高檐沥沥而下。元景脑海里那些怪力乱神的影子,在浓重的夜色中全冒了出来,此时有些后悔不许御林卫跟着了。只得提着一盏琉璃羊角灯一路狂奔,闭着眼睛冲进了楚驭房门。其时窗户大开,帘幔飞卷,楚驭负手站在窗前,似在看欲来的风雨。元景抖了抖被水花溅满的衣摆,怪道:你怎么也不点灯呀。楚驭看也不看他,信手一扫,将那两片被斩断的铁笼子扫到他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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