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之后,元景跟他生了好久的气,大半天时间,两人谁也不理谁。待到下午,楚驭一眼没看住,两个少年又结伴跑了。
许是跟楚驭生气的缘故,路上元景也闷闷的不高兴,乌善摸了摸他的小耳朵,哄道:别生气啦,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他肯定找不到。
他带元景去的地方,乃是先帝安置罪妃的冷宫。本朝天子少近女色,后宫之中妃嫔本就不多,又个个贤淑安分,这里便空落了下来。寒冬之中本无好景致,此处无人洒扫,更见萧索。窗棂门板上残存着几张蛛网,随手一摸,掌心全是白灰。唯有庭院中尚存一株怒放的红梅,无人照料,难为它还活下来了。
乌善靠着梅树,得意洋洋道:这里他肯定找不到了吧。
元景摇摇头:不知道,我大哥很厉害的。
乌善若有所思:倒也是,他给我姐姐打死的那只老虎,虎牙都有大半尺长,在我们赫齐,得好几个勇士一起围捕才敢去猎虎呢。
不知怎么的,元景听他说完,脸色更差了。乌善只当他是不愿意提起楚驭,四下张望了一番,惊道:哎,你看那边那个井,怎么还盖着大石头,咱们去看看。
元景随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一口古井,井沿破败自是不提,井口还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压住了,乌善用力推了一下,百余斤重的石头纹丝不动,他绕着走了两圈,自语道:盖这么严实,肯定是藏了什么好宝贝。
宝贝在元景眼里倒是不值一提,但寻找宝贝这件事却很有趣,他立刻有了兴致。楚驭赶来时,便看到两个少年合作用力,去推那个盖着水底沉尸的巨石。他厉声道:殿下!
元景转头时,见他面色铁青地看着自己,心里忽然有点害怕,石头是不再推了,人也躲在乌善后面不敢出来。楚驭深深地吸了口气,对他伸手:过来。
乌善见他凶巴巴的吓人,心里也在犯怵,大着胆子出主意道:要么咱俩跑吧!
元景声音很小地说:跑不过他。
楚驭看他缩成一团,深深地吸了口气,偏过头,拂掉落在肩头的梅花,这才让声音温和了些:听话,过来。
元景看了他片刻,慢慢从乌善身后走了出来。乌善见他脚步一动,忙去拉他,急的说起话来颠三倒四的,连北语都跑出来了:别去,我看他也要打人,我大哥每次捶我就是这样。
楚驭不言不语,手也没放下,深深地看着他。元景犹豫了片刻,嘟哝道:他不敢!还是走了过去。
回到延福殿时,天色已暗,宫墙内外华灯熠熠。楚驭因元景到底最后听话了,脸色好了一些,命人给他打水洗手,又替他换下蹭的脏兮兮的外衣:下午陛下来传旨,正月将至,明天起殿下就要忙了,不可再乱跑。
元景这阵子没日没夜的胡闹,哪还能留心日子?想起往年里种种琐事,哭丧着脸,攥着楚驭的衣袖:我累了,我不想去。
楚驭见他愁的脸都皱了,不知怎么的,生出一点愉悦感,低头时,却见他手上破了一块油皮,不用想,定是刚才胡闹时弄伤的,他没好气道:这几天还没玩够?你是太子,你不去谁去?
第15章 惊心
第二日晨起,礼使并卤部使果然如期而来,光是明日随陛下驾诣郊坛之事,就叨唠了大半个时辰,元景昨晚跟乌善一起解九连环解到半夜,后来楚驭来看他才赶忙睡下,现正困得紧,好在对这些繁文缛节早已烂熟于心了,时不时点个头应和一下也就罢了。乌善在一旁听得直咋舌,他原是个活泼的性子,生生被这些规矩压的半晌没说话,二使离去后才小声道:这也不让,那也不让,坐牢都没这么拘束。
元景连连点头,甚为哀怨地看了楚驭一眼,楚驭双手抱臂,目视远方。当天瞻云苑中传来口讯,说宫中事繁,怕乌善留下多有打扰,令他回去。乌善万般不情愿,壮胆回道跟他说我不回去了,结果胆量又被一句王子还是回去吧,大王子最近闲的慌,心情不大好,给逼退了。
他这边一走,元景更觉毫无乐趣,身边往来不断,连偷懒的空闲都没有。往后大半个月,每天天不亮就起来了,至夜深之时才能睡下,有时困的坐在软辇上便打起瞌睡。楚驭不忍吵他,行至住所,将人悄悄抱进去。元景每天总是睡不足,早起非得闹一场,虽然只是撒娇耍赖,但他身份尊贵,打不得骂不得,吉时又不可误,也是够难办的。
往年都靠小柳绞尽脑汁的哄骗,幸而现在有楚驭在,叫不醒就直接把人从被子里捞出来,勉强拿捏的住这位小祖宗。
宫中宴请长逾十日,随燕帝驾宿太庙、入主斋宫、礼拜国寺等事宜,元景自是逃不开,不过他年纪小,宴请百官、使臣时倒不用全程坐陪。正月十四那日,燕帝在宝津楼赐宴,乌什图也带着弟弟来了。宴席开到一半,元景就借故跑了,乌善一见他没了踪影,哪还呆的住?坐在哥哥身边麻花似的拧来拧去,乌什图酒兴正酣,也不忘教训弟弟:坐好!屁股下面有钉子?一名盛装打扮的宫娥正给他倒酒,被他凶声凶气的一吓,酒壶倾洒,淋湿了他的衣角,忙跪地请罪。乌什图握住她一只手,将人扶住,再开口时已换了一副口吻:美人快起,咱们刚才说到哪儿了?哦对,你叫什么?
乌善哭丧着脸去扯他的衣袖:哥,我肚子疼。
乌什图扫了一眼上首,见燕帝正与高丽使臣说话,并未留意到这边,遂不耐烦道:就你事多,快滚。
乌善闻言即滚,眨眼工夫就跑了,下台阶时更是一步五六阶,简直恨不得飞起来,见元景背着手,小大人似的站在楼下,有宫娥侍卫对他行礼,他也只点点头,上去对着他屁股就是一巴掌:元小九!
元景立刻反击,拳头高起低落的敲在他肩头,矜贵之气全没了,两个人嬉闹了半晌,跑到无人之处聊了起来。乌善在来宝津楼的路上,行过御街州桥,见两廊之下商贩入市,奇术异人,歌舞乐声更是绵延十余里,又听说元宵当日还要热闹百倍,提议明晚一起出游。元景摇摇头,沮丧道:明天是我的生辰,我得呆在宫里。
乌善不解道:后半夜也不行么?我哥说明天一整夜都不闭市。
燕帝因早夭的皇子太多,元景出生时,担心他也养不大,特意去五台山请了位仙长,又在宫中建了一座四面环水的道观,仙长言明:太子十五岁前的生辰,都需与十一名同岁的少年在里面守上一夜,人人着云纹锦衣,脸上覆玄冥神兽的青铜面具,一眼望去,无不相同,以此迷惑阴使,为太子镇寿。
乌善出主意道:找个人来替就是,反正人人都戴着面具,也看不出谁是谁。
元景一愕,显然先前没有想到,他咬着手指甲思索了一会儿:替是能替,但我也跑不出去啊,我大哥看我看的紧呢。
乌善听他语气松动,更加兴奋了,人都站了起来:他明天要陪我哥去玩,管不到你,你找好人,到时候我带你跑,天快亮的时候再送你回来,保管没人知道。
元景啊了一声:陪你哥?为什么?
乌善朗声道:他就认识你大哥呀,早几天就在家里说了,今天要来跟陛下借人。
元景顿时不高兴了,楚驭先前对他的诸多管教此刻全浮了出来,他愤愤地想:对谁都比对我好!哼,你不带我,我就跟别人去!当即道:行,那你明天过来,我在南宫门等你。
他窝着火,晚上回去也闷声不吭的,下辇时楚驭习惯性来扶他,他甩了衣袖,双手背在后头,把头昂的高高的走了。楚驭一头雾水,全然不知他在闹什么脾气。宴席之上,燕帝答应了乌什图让自己陪他逛逛元宵夜市,因而第二日黄昏之前,便离开了。临走前元景正在更衣,听说他要走,顺口就拿过青铜面具扣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