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驭把玩着盅耳道:夜深了,殿下喝完羊奶就去睡吧。想起他偷跑出去时摔了两跤,一身月白中衣泥渍点点,便叫小柳拿一身干净的衣服过来。元景见他起身,似有要走之意,扯着他衣袖道:你要走了么?
楚驭今日得了旨意,宿在延福殿内,随手一指:就住在殿下旁边。
小柳看太子精神正佳,连喝了两碗热羊奶也不见困意,担心他晚上再作妖,自己应付不来,趁机道:外面风寒,今夜世子不如就住在这里吧。
楚驭一低头,对上两张殷切的小脸,心知拒绝起来需费上更多周折,略一思忖,即道:好。
他坐在外面,等小柳伺候元景换好衣服,便随他一起去内室。小柳临走前,壮着胆子将楚驭请到一边,先行了一礼,方小声道:殿下睡前最是皮的紧,万一惹恼了世子,还望您恕罪,千万不要打他
楚驭心生诧异:我何时打过他?见小柳一脸诚惶诚恐,想来是极其笃定了,一时无从分辨,索性不与他多说,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省得。
帘门一挂,屋内昏暗寂静,只余帘外挂着的两盏宫灯之光。元景赤足爬到床上,将软枕归位,锦被铺平,一转身,却见楚驭抱臂坐上踏床板,奇道:大哥,你怎么不上来?
楚驭不喜与人同榻,闭目道:我睡在这里即可。见元景探身出来要拉他,先他一步起身,把人抱了起来。元景一脸莫名地被他搂在怀里,不解道:大哥?楚驭并不理他,单手一展锦被,便把人丢到中间去,被子左右对折,又抽下束帷帐的缎带,连人带被子一抱一捆,将元景困在里面。他粗莽惯了,下手没留意轻重,元景被他摔的晕头转向,醒过神来,便看到自己被裹成了个蚕茧,这下哪里肯干?立刻挣着要出来。
缎带已被打成了个活扣,一端牵在楚驭手中,那边小小的一挣,这边便大大的一紧,元景哪里是他的对手,挣了半天,连手都没能伸出来,看他一脸漠然,顿时气的小脸涨红:你总是欺负我!我哥哥就从来不欺负我!
楚驭不知他说的是哪个哥哥,也懒得问,闻言挑眉道:那我走了,你去找你哥哥吧。
元景气道:你走你走,要不是他不在,我才不找你!想起先前皇兄还在的日子,吸了吸鼻子,似乎想要哭上一哭。他不愿叫楚驭看见,把脸往下一蹭,想蹭掉眼泪,然而锦被束的紧,连偏头也很费力,这下更是委屈了,小鱼似的在床上翻滚起来,脑袋不知撞到什么上了,疼的他两眼一黑,这下彻底哭了出来。
楚驭愣在原地,本是为了省事,不想小东西骄纵的脾气说上来就上来,白白招惹出更多的麻烦,索性松了手,没好气道:又没打你,哭什么?见他额头红了一点,心里一惊,伸手给他揉了揉,声音温和了些:好了,陪你睡便是,殿下不要气了,要叫小柳看见,我可更说不清了。和衣躺到他旁边,替他解开紧缚的缎带,还在他身上拍了几下,意欲哄之。
元景拧麻花似的扭了几下,不让他碰,结果被楚驭在乱揉了一通,吃不住痒,笑了出来。这一笑彻底破了功,不过他倒不是真想跟楚驭生气,见自己大获全胜,顺势擦了擦脸,大度的原谅了他:我还要听故事!
这句话在脑子转了片刻,楚驭才反应过来:要我讲?见那边把头直点,干脆道:不会!话一出口,又觉得语气森严了些,于是放缓了语调:我有些累了,殿下若是不睡,就躺着养养神吧。
元景这才想起他今晚为自己忙前忙后,心中顿时生出一丝感激来。他将两只手从锦被里抽出来,左右一滚,扯出被边来给楚驭盖,楚驭双手枕在脑后,由的他自己忙活。
只听元景道:那我给你讲吧。楚驭闭目,随口嗯了一声。元景平日里听得故事虽不算少,但想着楚驭比自己年长几岁,那些圣贤之书、闲谈野趣只会比自己知道的更多,挖空心思想了半天,兴奋地拍手道:我有一个故事,你肯定没听过,是父皇跟我说的。
楚驭听到这一句,倒是多了点兴趣。元景记性极佳,回想片刻,有模有样地学起当初燕帝讲故事的样子来。
且说,天地间有一高台,仰头而望,足有万丈之遥,月出之时,几落台边,伸手可揽。
其上又有奇峰河曲,四时风华,烟雨缥缈之际,置身其中,不是仙也似仙,虽只可独身前往,无法与人同乐,但也端的是人间第一的好去处。
这样好的地方,自然引来无数觊觎。高台周围,有牙尖爪利的恶狼,也有帮手众多的狐狸,恶狼有恶狼的狠,狐狸有狐狸的黠,二者势均力敌,一时之间,谁也上不去。
便是在这群恶徒之中,有一只兔子,也心慕高台之上的风光,常于台下仰望明月。但它势单力孤,弱小的连一场朔风也能将它吹翻,因而恶狼与狐狸并不将它放在眼底,还笑着问它:安有鲲鹏之志乎?兔子只能摇头。
元景说到这里,见楚驭半响不言,只当他睡着了,停了一刻,便听楚驭道:后来呢?元景惊讶道:你没睡呀?楚驭闭目将锦被往上拉了拉,示意他继续。
看守高台的是一只雄鹰,生的目如炬火,爪若刀锋,偶尔一鸣,可传万里,任凭什么虎豹豺狼,也不敢与它为敌。兔子找到了雄鹰,和它做了朋友。
楚驭听到这里,嘴角浮起一个冷笑:鹰兔本是天敌,这只兔子真是大胆的很。
元景趴在床上,双手托着脸:我也是这样说的,可父皇跟我说,兔子心知自己一辈子也做不了鲲鹏,想要登上高台,便只能做驾驭鲲鹏的了。
兔子花了许多时间,费了很多心力,终于和雄鹰做成了朋友。雄鹰渐渐离不开它,日复一日,只想叫兔子更高兴,有一日兔子告诉它,想去九天揽月。饿狼和狐狸听闻此事,大惊失色,合力造弓箭十万,要以射日之势,阻它们飞上高台。
箭雨如梭,雄鹰依旧不放在眼里,兔子坐在他背上,安然无恙地上了那座自小渴望的高台。后来兔子终于触碰到了月亮,月亮比它想象中更美丽,也更壮阔。
它再没有走下高台,每日和雄鹰明月为伴,终它一生,都不曾与它们分开。
故事说到最后,元景声音里有些怅然,他掰着手指道:我也想要这样一个朋友,一辈子都不用分开。
楚驭未置一词,片刻后,淡淡道:故事说完了,睡吧。
元景说了这么久的话,确有些倦意,他喃喃道:下次换你给我讲啊靠在楚驭肩上,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楚驭等他睡息渐沉,方才睁开眼,昏暗之中,他的目光变得深邃难明,心中隐约冒出了许多想法,只是这些想法总有相悖之处,无法笃定。思量无果,他摇摇头,悄悄从床上下来。见元景歪着头睡得香甜,帮他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其间元景嘟囔了一声,似乎还想要抓自己。楚驭怕他转醒,忙在他背上拍了拍。
起身时忍不住松了口气,略整了整身上微皱的衣服,这才掀开帘子,朝外走去。
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两名御林卫立于殿外,玄铠长刀皆覆了一层薄雪,俨然已经等候了不短的时间,见了他,拜道:陛下已在长宁殿等候多时。
楚驭漠然道:带路。
作者有话要说:又是个充满flag的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