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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云正缝补漏洞的膝裤,噗嗤笑道:“这世上,若小姐是薄情寡义之人,便无人重情重义了。”
晏然双手交叉枕在头后,望着床顶的暗绿色的纱幔,不再说话,她也搞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觉得自己是无情的,可想到沈山哥哥就要一去经年,她的鼻尖就微微发胀,心里也空落落的......
又过了两日,午饭后,晏然找隋夫人学画,这是晏然能想到,开解和陪伴隋夫人的好办法。
还没到书房门口,远远见一个相貌古灵八怪的小厮,呆立在门前望天,晏然记得他,他是温廷言的随从,名叫子升,子升见晏然过来,长躬一礼,抬头傻笑,努嘴指向屋内,晏然顺势看向里面,果见温廷言正站在画案旁,聚精会神地看隋夫人做画。
晏然踟蹰门前,不知是进是退,隔着门帘,她鬼使神差地打量起里面的人。
一身朱红色锦绣曳撒的温廷言,比初见那日,更加光彩耀人,他头戴玉色方巾,腰佩丝绦玉环,阳光透过窗格洒落在他俊俏的面庞上,散发一种让人恍神的美。
“这公子哥,相貌是真的好,好似画中人,”绮云咽着口水喃喃道,接着又撇嘴道:“贴身的人,怎么不找个容貌秀气的,你看那个,”绮云拽着晏然的衣角,附耳轻道:“那个像个猴子。”
“不许笑人,”晏然轻声嗔着,用手指点了点绮云额头。
屋里人听到外面动静,停下手中笔。
“然儿来啦,快进来,”隋白氏今日气色不错,虽周身无一件多余饰品,但不掩林下之风,卓然气质。
晏然像小猫一样蹑脚进去,悄悄站在隋白氏身侧。
隋白氏见她不似往日那般言语畅快,知是有外人缘故,温柔揽住晏然的手,笑道: “你这皮猴子,也有老实的时候?这是我外甥温廷言,温荷的哥哥。”
隋夫人看了眼温廷言,又对晏然说道:“小时候他随他父亲外放在山东,不常来我这,所以你没见过。”
“这位是隔壁晏府的二千金,”隋白氏对温廷言说:“我看着长大的,也喜水墨丹青,这孩子画画颇有灵性,刚刚你看的那幅《踏雪寻梅》就是这孩子的手笔。”
晏然正犹豫要不要打断隋夫人,说二人已经认识,可见隋夫人兴致高昂,便顺着隋夫人的话,屈身行礼道:“小女子见过温公子,幼时拙作,让公子见笑了。”
“晏二小姐好,又见面了,”温廷言作揖回礼,眼睛里闪着喜悦之色。
你们认识?隋夫人一脸愕然,温廷言便将之前凤凰山偶遇之事和盘托出。
“认识也好,这样就不必拘谨了。”隋白氏面色沉了下来,因为隋静并没与她说踏青之事。
晏然洞察出隋白氏的变化,她拽着隋白氏的胳膊,撒娇道:“静姐姐知道您爱吃桃子,现下亲自去挑选最好的桃子,一会我也要借隋夫人的光了。”
“那我也有口福了!”温廷言笑道,言未落地,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众人扭头看,正是隋静跨槛进来,紧随其后的柳娘,端着一盘水灵灵,让人馋涎欲滴的桃子。
“这丹青水墨,我是没天赋的,可想着妹妹跟我说过,你最爱吃这种白桃子,正好今晨乡下庄子的人送来一些,我便特意让柳娘挑了最好的,洗了给你拿来,没成想表哥也在,你俩都是有口福的,一会走时,你俩也都带一些回去。”隋静的话,揭穿了晏然刚刚安慰隋夫人的话,她尴尬地抿着嘴唇,偷偷观察隋白氏的脸色。
“这桃子看着就好吃,”温廷言拿起盘中两个,一个递给姨母,一个递给晏然,笑道:“每次见你,我都有口福,上次是冷泉煮的茶,这次是桃子!”
隋静坐在离画案不远的圈椅上,手摇团扇,笑道:“这话不假,我也是与然儿相识后,吃到了很多好吃的,她啊,又会吃,又会做,改日我们去鼎香楼,你不常到朝闻街,应该还没去过鼎香楼吧?”
“早闻鼎香楼的大名,只是还未曾去,下次烦请晏二小姐带我这个山东来的‘外乡人’,见识见识正宗的京苏大菜。”温廷言这话说的很低姿态,这是子升提醒他的,以他的身份,如果再高傲起来,就没人敢跟他说话了。
隋静似听出别样意味,挑眉嗤嗤匿笑:“你说你是外乡人?表哥今日真是让我大开眼界,”说完,她用手帕捂着嘴,再也控制不住地大笑起来。
温廷言生于钟鸣鼎食之家,身为尚书之子,户部右侍郎长孙,素来说话只凭自己心意,前些日子,他还对曹御史家的千金横眉冷对,闹得御史一家人都下不来台,这样的“不道”之举,隋静能讲出无数个。如今,这样的人精儿,居然对晏然自称“外乡人”,她怎能不笑?
隋白氏蹙眉瞪了一眼隋静,示意她不要胡说八道。
温廷言听出隋静的话外音,也看明白了隋姨母的态度,骨子里的傲慢让他瞬间羞红了脸。
室内气氛怪异,晏然挠挠头,笑着说好,心下却想,这个温公子只不过与她一面之交,还真是不见外。
此后数日,温廷言以学画名义来隋府愈加频繁,有时候,晏然本没计划去隋府,隋静便叫人来请,而温廷言每次都会带上一些好吃的,好玩的给晏然,二人渐渐熟络起来,绮云和子升也熟络了。
中秋过后,温廷言又以学画名义来找晏然,可是却一连几天都没看到晏然的影子。
第50章 50鼎香楼
话说三天前,晚饭后,王氏一改往常,没去院子里消食,也没去鼎香楼巡查,而是懒洋洋地躺在美人榻上,摆弄着新买的南洋红珊瑚手串,若有所思。
榻尾处的圆几上,掐丝珐琅缠枝莲纹的双扳耳炉中,一缕香烟穿过镂空的盖子,冲天升起,在空中画出一条笔直的线。
金妈一脸虔诚地跪坐在榻前,给王氏捏腿,这些时日,老太婆心情舒畅,虽然晏老爷执意不留她儿子在府里干活,但她儿子胡泰在城西赵家茶楼谋得差事,虽说工钱不多,但好歹算是自立了,日后再娶房媳妇,生个孙子,子子孙孙……
金妈想的出神,直到听见晏然说话,才恍过神,心中感叹:再过两年,这野丫头嫁出去,晏家就再无眼中钉了。
“娘,我想去鼎香楼帮工。”晏然像根柱子似地杵在王氏面前,口气不软不硬。
王氏原以为晏然想申请出府游玩,没想到变本加厉,居然要抛头露面站柜台,她眉毛拧成藤索,激动道:“女儿家,整日瞎琢磨什么呢?我做姑娘时,若能有你现在这个生活条件,早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了,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学学你姐姐,弹弹琴,写写字,不好吗?”
王氏斜眼打量晏然,齐腰的短衫,束腰的长裤,虽然皮相甚美,但眉眼间流露出的不羁和平庸的装束,让她怎么都喜爱不起来,“你爹着实把你惯得不成体统,天天武拳弄棒,你看你那脸,晒得像黑煤球,不知道还以为咱家是卖炭的!”
晏然心中冷笑,我这般是被我父亲惯出来的?她无心分辨,而是问王氏:“娘,你说女人活在这个世上,靠什么?”
“靠什么?”王氏欠了欠身,不耐烦道:“当然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吴教授没教过你?”
王氏说这话时眉头微蹙,最近城里不甚太平,鼎香楼的生意也受牵连,王氏正苦无计策,但考虑晏然难得找她请示,便也不忍随意打发了她。
“可若夫不争气,靠不住,自己又生不出儿子呢?”
王氏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晏然,心下暗忖:这小脑袋瓜里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你这是在含沙射影的说我吗?
王氏脸色愈发不悦,凛然道:“若真如你所说,那就是她的命,人活在世上,要认命。”
晏然不想跟王氏就“命”的话题讨论下去,自有人类一来,“命”这个玄学,就没人解释清楚过。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