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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兆生的委屈,在王老翁眼里就是矫情,他白了儿子一眼,哆嗦着嘴唇,半天没说出一个字,他嘴笨,两个女儿,他尚不能争论,更何况这个全家识字最多的幼子。
王兆生见父亲装聋作哑不表态,之前的委屈,他也不打算忍了,直接抱怨道:“我这外甥女不在亲娘身边养着,你身为外爷,心疼她,我理解,可她只是没在亲娘身边,又不是娘死了,现在死了娘的是我们姐弟三个,你怎么不心疼心疼我们?”
王蓁在桌下,暗暗翘起大拇指,王兆生见状,越发来劲,道:“父亲若说我是舅舅,辈份大,可论年龄,她不过比我小五岁,谁还不是个孩子?”
王老翁被怼的哑口无言,气得只有青筋暴起的份,没有力排众议的辞,恼羞成怒下,转身去找身后的戒尺。
王芷见状,舍不得弟弟被打,只好把心一横,怯声道:“不是他俩惹的,是我惹的,昨日去灯会,这孩子吓住了?”
“吓住?”
“昨天……我,”王芷结结巴巴道:“我带晏然去灯会,遇到,遇到拐子……还好我发现的早,没酿成大祸……父亲,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带她去人多地方玩了!”王芷语无伦次的指天发誓,知道自己难逃父亲惩罚。
王芷性格娴静,忠厚老实,王老翁对这个女儿是最满意的,大女儿蔓娘虽然精明,但心里只为自身谋划,五姑娘漂亮,可惜中看不中用,脑里全是浆糊。
听到王芷的话,王老翁瞪大双眼,倒吸一口凉气,除了后怕,并无责怪之意,“还有这样的事,以后人多地方不要带小孩子过去,现在外面抢孩子的可多了。要是然儿丢了,我们怎么跟晏家交代?报官了没有?”
“晏家估计巴不得丢了呢,”王蓁低声冷笑。
王老翁听闻此言,立刻火冒三丈,自从晏然送到王家养,里里外外见过这孩子的人,不管是大人还是孩童,总要揶揄几句:你娘不要你了,晏家不要你了,诸如此类的话,王老翁没有能力阻止大家说这些玩笑,只能看着晏然偷偷抹眼泪。
此刻,王蓁又不识趣的提到这个话,王老翁立刻拍桌怒吼,“你胡说八道什么?不想吃饭,就滚回屋去!”
众人都不言语了。
晏然压抑内心的愤慨,除了狠狠瞪着王蓁,也别无它法。
王蓁心里不服气,若昨日之事发生在她,父亲定会重罚她,可父亲偏心四姐王芷,连口头批评都说得不痛不痒。
王芷吓得脸颊发颤,舌头开始打转转,“没,没报宽(官),我想着孩子找到了,又没大耐(碍),就急急地赶回来。”
晏然见四姨母这般模样,心中忽生一丝内疚,昨日之事,全是她自编自导,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她只能狠心装出一副可怜模样,“外爷,你消消气,我这不是没丢嘛,”说罢,乖巧地从王老翁腿上爬下来,坐回自己的位置,给王老翁和王芷各舀了一勺汤羹。
然后,按照事先计划,她眼角噙泪地瞅着王老翁、可怜巴巴的眼神,软嘟嘟的小脸,让在场争风吃醋的、煽风点火的、怒不可遏的、悔不当初的,皆软下了心肠。
“外爷,也不知道我要是丢了,是您更伤心,还是我娘更伤心,毕竟我跟你生活的时间更长,哎,也不知道人牙子要把我卖到哪里去,是做乞丐,还是……我听婆婆说有些人牙子拐了小孩,会吃掉……”
晏然竭力发挥自己的想象,给众人描绘她被拐走后可能发生的情况。
小晏然的这套话每一个字都踩在了王老翁的肋条骨上。
吓唬人是大人对付孩子的常用手段,什么白天玩火夜晚尿炕,什么玩水被“水猴子”拖到水底呛死等等,反过来小孩子吓唬大人,也很管用。
王老翁伸出苍老的大手,摸了摸晏然乌黑又软乎乎的头发,想起五年前晏然尚在襁褓中的娇小的样子,眼眶一红。
王老翁想起老妻死后的这一年,晏然就像村里的流浪狗,在家里没人陪她玩,放出去就造的一身泥巴回来,有时候还要被周围年纪长的孩子欺负。纵使晏家再不得意这个女娃,早晚也是要认祖归宗的,况且乡下教育也的确是个问题,还是送回去吧……王老翁作出了决定。
外面等吩咐的贾婆子听的真切,乃向身旁的王秀儿道:“你也别总怪我作践你,你也是该知足的,你看看屋里那几个没娘的,还有有娘跟没娘一样的,多可怜,每次吃饭都要吵上两架。”王秀轻声道:“好不好的,自己知道。”
屋内,王芷坦白后,心里一下子轻松了,刚刚所有的内疚、自责、害怕,统统不见了。
她看看晏然,再望向父亲,语重心长道:“这五、六岁的孩子是最调皮捣蛋的时候,替别人养孩子责任重大,现在晏然也不小了,还是趁早送回长姐家吧,免得出了什么差迟,我们可承担不起,咱家又不差那二两银子。”
王蓁是个心里没成算的,且喜欢人云亦云,此刻见王芷提议要把晏然送回晏家,想着自己也可以趁机去金陵城的晏家逛逛,说不定大姐还有不要的首饰衣裳,可以便宜了自己,便急急附和道:“对,我觉着也是,磕了碰了还好说,要是真丢了或者得了什么要紧的大病,我们可就说不清了,况且,四姐眼瞅着要嫁人了,到时候我一人可照看不住这个小没良心的。”
接着,王蓁没来由地话锋一转,酸溜溜地道:“大姐命好,嫁个城里富户,四姐也不错,嫁个举人,以后纳钱捐个官,日后也是有个指望的,止我一人命苦,要跟那乡下汉子过一辈子。”
“你爹我也是乡下人,乡下人怎么了?我亏你吃还是亏你喝了?”王老翁生平最讨厌别人瞧不起乡下人,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桌面上,稍浅的碟子被震起,叮叮当当的发出一阵惨叫。
晏然心里偷笑,“其实五姨母和赵三叔还是很般配的,一对儿都没眼力见儿。”
“我又没说您?”王蓁一脸满不在乎,讪讪道:“现在说晏然要不要送回家去呢,你老生这么大气干嘛?”
王兆生觑视着小晏然,两只眼睛弯成一道弧线,随即起身伸出胳膊,隔着饭桌弹了她一个脑瓜崩儿,笑道:“快给她送回家,成天跟我抢肉吃,烦死了。”
小晏然猝不及防,脑壳上挨了一下,这力度有点重,让她心里哎呀呀了好一阵,揉着脑袋,茫然看着眼前最熟悉的几张面庞。
她原先的设想是,大家会发誓保护好她的安全,用一些好吃、好玩或者五年朝夕相处的情谊挽留她,再或者,现在已经入秋,等过了冬以后,送回也不迟,结果却是大家一致决定立刻、马上就送回去,好像大家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晏然的孤独感又加重了……
恐吓的力量:
话说秦国统一六国之前,有一些目光短浅的大臣建议秦王把那些不是本国的客卿统统撵回老家去,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嘛!秦王接纳了这个建议,其中楚国人李斯也在驱逐名单之内,临行前,李斯给秦王写了一封信,大致内容是:你把这些客卿撵走,就是让他们去帮助敌国,自己力量减弱,敌国力量增强,放眼未来,秦国很危险啊!这句话把秦王吓的立即取消了驱逐令。
第13章 13晏家这五年(上)
就在晏然在谷兰庄野蛮生长时,朝闻街上的晏家因为“麒麟”变“千金”,笼罩在失落气氛中,不但取消晏然出生后的摆酒、祝吉,下人们也自觉三缄其口,直至晏然被王氏送回娘家,有些人更是淡忘了此事,当初给王氏诊脉说此胎一定是男孩的大夫,被吓得逃离金陵。
正所谓失望,都是因自己当初寄予了太多希望。
这年初夏,在晏家后院的寿芝堂内,天命之年的晏庭海坐在大堂中间的太师椅上,他身穿石青暗花云鹤缎长袍,脚踏黑色丝绒登云履,面色沉重,神态威严,坐在左首位置的正是他的过继子晏承恩。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