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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珵心下一惊,知道来对了地方,没有急着顺着他的话问,还是自顾自道,“这您不用担心,几十万的资助款我们公司一定会跟进到资助人手里的。”
刚说完,床上的人忽然坐直身体,“多少钱?”
“从现在到大学毕业,每年十万。”
这金额是他自己编的,既要合理又要诱人。
“你们钱是烧的吗?为什么要拿着这么多钱资助李富国那种王八蛋啊?为什么不帮帮我呢,你看我在这床上坐了多少年了,你们什么调研组不长眼睛吗?”
“您有困难可以和村长申请,我们会把你们的资料往公司上面交的。”
床上的人忽然心急起来,“我找他没用啊,我连低保都申请不下来,他怎么肯把这几十万塞我手里呢...”
唐珵看上去格外心硬和冷淡,“不好意思,村长那边不同意,我们也没法帮你。”
男人忽然开始双手握着拳头捶自己的腿,尽管没有知觉,让人看上去就是替他疼,唐珵伸手拦住他,“我们是比对过家庭条件和学习成绩以后才做的决定,不是没有依据胡乱确定人选的...”
“你们依据个屁啊,那李富国靠着往河北送尸挣了不少钱了,他那房子几年前盖起来了,你再看看我住的什么破地儿?!”
唐珵和陈浩同时愣住,两个人对视一眼,才转头慢慢问道,“送尸是什么意思?”
第74章 被犯罪者选中的人
男人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打了个马虎眼过去,“没什么,反正你想想他住在村长隔壁,能缺吃少喝了?”
好不容易问出点什么又忽然被掐灭火苗,唐珵习惯了在做新闻里情绪忽而高涨忽而失落,陈浩却有些淡定不下来,急得往前走到男人面前,厉声道,“你说李富国有钱他就有钱,你一个人说了算我们还用满村子的跑?”
“所以说你们没脑子啊!”男人也跟陈浩吼了起来,“村子里哪个不是听村长的,谁能跟你们说实话啊,你们爱信不信。”
唐珵一向不拦着陈浩这么说话,特殊采访软硬兼施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反而有时推波助澜没有坏处,这时候唐珵适时地插了一嘴,“资助款不是一笔小数目,没有证据我们不能听您一面之词,何况你自己很多事情都没说清楚。”
唐珵看了一眼手腕已经到晚饭的时间,来时天还亮着,就说了一会儿话的功夫外面已经暗了,“张先生,我们就来这一次,我给您两分钟有些话您想清楚了,这会儿不说就再没机会了。”
说完他看了一眼屋外的小孩,招了招手,“小朋友,东西找到了吗?”
屋外的小孩儿点了点头,摊开手说道,“就这么一点儿。”
家里面没有女主人,布这东西挺难找的,所以唐珵一眼就看出来小孩儿手上那块布是从哪个床单上剪下来的。
这点布要想隔热其实杯水车薪,唐珵还是伸手接过帮他缠在坐壶的手把上。
从他做记者以来这样的贫困人群他接触过挺多的,时间一久那份微薄的怜悯变得麻木,是因为没有救世的能力空有怜悯而麻木吗?
不是,没那么高尚,唐珵单纯地觉得自以为是的救赎挺没劲的。
刚毕业那年他陪着资助团队进村发放过资助物品,那里的小孩每一个都很木讷。
他们双手领着卡车运来的学习用具,动作不显得虔诚,眼里看不出敬畏,同行的记者拍着他的肩膀说,“这些小孩儿连句谢谢都没有。”
唐珵当下就觉得好笑,一群连饭都吃不饱的小孩儿却要他们讲礼貌?
后来相关的新闻一出来,人们对这种下乡扶贫的新闻已经嚼之无味连看都懒得看,但好事的媒体却抓住了吸引大众的新闻点,放大了受援助者的冷漠,标题写着《贫困儿童的心理贫困》。
网络上一边倒地抨击这群小孩不懂感恩,甚至有人臆测因为没有资助钱币,如果一人发一沓人民币,都得跪在地上感恩戴德。
这也是许多记者成了专业摆拍师的原因,他们要竭力在受资助者的眼里拍出对于知识的渴望,对于天掉恩赐的惶恐,否则不能激起大众的怜悯与共情。
有时候想想这些孩子和玩具有什么区别,他们的贫苦不过是为了满足那些无能为力的善心,顺便还能用来对比教育后世,供人自我感动,供人阶级优越。
这种感动和优越一旦没有达到预想的结果,善心就回过头来变成一把刀,把他们从生下来就经受的苦难归结为,活该。
唐珵挺想教这些孩子一句话,学会作戏能保他们三代不愁。
包好以后唐珵看了眼床上半身已经瘫痪的男人,自私一点想,假如张鹏飞没有这个父亲受社会救助上完学,靠着知识改变命运后还有翻身的机会。
可现在...
唐珵想不明白这些三餐尚不能裹腹的人究竟为什么繁衍后代?
难道贫穷也需要血脉延续?
“你能保证我给你说了,这个资助名额给我们家吗?”
唐珵一点也不反感床上男人的贪婪,相反有时候贪婪成事,“不能。”
他拍了拍了陈浩示意把屋里的男孩儿带出去,等看不见两个人身影后,唐珵才缓缓开口,“但我可以联系人帮你办理低保,你和小飞的基础生活一定比现在好点。”
唐珵在口袋里按下了录音笔的开关,他笃定男人一定会张口,因为现在低保的办理有多困难他自己清楚,上面没点关系就靠自己他一辈子也吃不着。
“这是我们村子自己的发财门道,一直也没和外人提起过,你知道‘鬼妻’吗?”
唐珵微微抬头,他当然知道,当初跟着付陈规对这个了解颇多,“用来配阴婚的。”
“对,但这玩意儿你们外行人不知道,死了很久的叫‘干货’没什么市场,几千块钱就能买到,刚死不久的叫‘湿货’那价钱直接翻十倍,这几年听说外面管得严根本买不着,所以价格被炒翻了天,挣钱得很。”
说到这里男人的一双眼睛都亮了,满身的颓败被贪欲撑起来了一分鲜活,“河北那边就老稀罕要这玩意儿了,李富国就是专门负责把村子里刚死的女人拉过去卖给河北人。”
这是对于唐珵来说算不上稀奇,但让他惊异的是没想到当年的阴婚事件闹得如此大,却仍旧能在山河四省死灰复燃。
见唐珵不言语,他又继续说道,“你知道的这玩意儿在东北没什么市场,村长的小舅子在河北做生意知道了这么一个门路,那我们村别的没有就娘们多呀,所以大家伙商议着可以靠这个发财。”
唐珵捏着录音笔的手里沁出了些许冷汗,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们...卖活人?”
床上的人不理解唐珵的问题,惊讶道,“谁收活人啊?活人卖了根本不值钱。”
唐珵微微睁大眼睛,反应了许久才理清他嘴里的意思,“‘鬼妻’要的是死尸,村子里哪来的那么多死尸?”
“咱们村子穷娶不起媳妇儿,他们都是当初花了几块钱从人贩子手里买的四川娘们儿,有好几个下了崽儿身体又不好的留着也没用啊,卖能卖好几万呢,你不知道就因为李富国的媳妇儿长得贼漂亮,让那混蛋玩意儿卖了小十万块。”
买卖妇女,杀人卖尸,多少年在新闻界写烂了的报道,真的遇见了叫人心底生着一丝又一丝的寒意,最重要的是对面的人提起来一丁点的情绪都没有,只有在说到十万块钱的时候,起了嫉妒心。
“卖了多少女人?”
唐珵忍下心底的恶寒,尽力稳定情绪问着。
床上的男人想了想,“也不多,十几户吧,还有些是从隔壁村娶过来的那不敢卖啊,都是有爹妈有主儿的人,卖了容易打架村长不让。”
村子里的女人买来是为了繁衍后代,但村子里贫困医疗条件落后,很多生完孩子的女人得不到后期的调养伤了身体的元气,不能再育也不能劳作,所以会被用来卖到其他省份做“鬼妻”。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