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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知夏却感到了某种奇怪的的割裂感,仿佛世界颠倒,末日重组,他想起林霁的那句“误入歧途”,竟真的感受到了切实的岁月流逝。
他说:“你以前是很在意的。”
林霁并没有否认:“我从前所受到的教育,还有从各种渠道得到的消息都在告诉我,这是一件错误的事,有时候教育的另一种目的就是教化,一种声音听多了,自然会觉得那就是事物运行的道理,所以我也说了,在发现自己的心思的时候的确有些,难以置信。”
他顿了顿,又问:“这个词会让你觉得不那么好吗?”
“没有,”郑知夏弯了弯眼,是露出一半的笑意,“现在不会觉得有什么了。但是哥,我还是很好奇,你对我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不一样的?”
什么时候呢?
林霁回想了很久,他们之间的故事真的已经流淌了好多年,以至于每一分每一毫的变化都被分割在无数个日日夜夜,直到某一天回头时才发觉斗转星移,世界重组。
“没有具体的时刻,”他温声说,“如果真的追溯起来,大概是你十七岁那年的冬天。”
郑知夏有些不太信——十七岁,林霁已经在上大学,而他在住校,每周确定能见面的时间不过周末一天,那种时候,怎么可能有这种机会?
“应该是有一天,你打电话说很想我,然后——”
林霁笑了声,又说:“我那时候的导师是个不近人情的严肃人物,正好是一个项目进行到最重要的时候,我翘了一晚上,开车去给你买海鲜粥和烧烤,站在校门口等你的时候接到了导师的电话,骂了我很久。”
郑知夏却已经没有什么印象,林霁其实经常来找他,通常是在晚修后作为家长光明正大地领着他离开,因此他并不能确定是哪一次。
“为什么是那时候?”
“其实也是最近几年想明白的,”林霁说,“那天分别的时候你说要给我一个拥抱,说我看起来很不开心。在那之前,我从来不相信拥抱能够让人的心情变好。”
旁边擦肩而过的人投来隐晦而好奇的目光,他不动声色地侧身,挡住郑知夏的侧脸,仍旧是正常的声线:“后来每次去找你,我都会因为能见到你这件事感到开心,但有一次——”
电梯门打开,中断了这句话,拥堵的狭小空间让郑知夏默契地沉默下来,直到上了车,门锁关上,他才听见林霁说:“周五放学的时候,我去接你,看到你和你们班的一个姑娘走了出来,很开心地在说什么。”
郑知夏想起来是哪一次了:“然后你问我那是谁,我说是一个朋友,结果你说,在学校多交点朋友挺好的。”
“是啊,”林霁很轻地笑了声,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个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当时以为自己是在担心你早恋,后来想了想,是有这个意思,但是不止。”
郑知夏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慢慢加速,不久前喝完的可乐依旧在嘴里留下甜丝丝的味道。
他轻声问:“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是不合理的占有欲,”林霁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手背却浮起很明显的血管脉络,“恋人是高于朋友一级的亲密关系,明明我没有任何的资格要求你把我放在第一位,甚至也在你那个年纪早恋过,却还是会……嫉妒。”
“但你那时候并不知道自己有这个想法。”
郑知夏说得笃定,林霁苦笑着说:“这是我的知识盲区,知夏,我当时的人生阅历并不足以让我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和行为究竟是出于什么念头,这是我一直在后悔的事情。”
在林霁的人生前半段中,和“同性恋”这个词挂钩的事情和听闻总是带着不好的色彩,直到这件事发生在郑知夏身上,他终于开始有所涉猎。
车停下,郑知夏往外看,是很熟悉的海边栈道,夜色中人群熙攘,灯火映亮街景与海面,林霁转头对他笑了笑。
“我们下车吧。”
郑知夏问他:“来这里干什么?”
林霁突然附身过来,呼吸扑在颈侧,郑知夏往后缩了下,听见咔哒一声响。
“总不可能只看个电影就送你回家吧,”林霁黝黑的瞳孔里似乎很深地藏着些不知名的情绪,“好不容易……你不会看到我就想跑了。”
他往后推开,熟悉的气息远去,郑知夏松了口气打开车门,语气听起来倒还算平静:“我什么时候这样过?”
“在我看来,之前的每一次都是。”
车门很轻地关上,林霁走到他身边,很自然地牵了牵他的手,温热的触感转瞬即逝,林霁领着他往前走,是去商业区的路。
“所以我总是在担心自己做了什么让你觉得厌烦,或者又感到痛苦,然后就再次头也不回地去到一个我没办法找到的地方。”
“那现在又是怎么确定不是的?”
林霁垂眼看着他,笑意温温和和,却又意味深长。
“你应该知道的。”
郑知夏莫名就心跳一滞,想到昏暗的休息室,想到落在嘴角的吻,那种陌生的,令他感到威胁的危险感再次自夜色中悄然浮出来。
“我不知道,”他看着林霁的眼睛,很镇定地笑了下,“你跟我说说?”
林霁却收回了视线,说:“还是不说了,你下午的时候已经非常想跑了。”
倒也没有错。
话题默契地结束,他们坐在落地窗边享用晚餐,窗外是灯火通明的街道和明亮静谧的海,郑知夏本以为今天就仅此而已了,可在侍应生打开一瓶新的红酒后,林霁突然叫了他一声。
“知夏,看窗外。”
尖锐的呼啸声响起,第一朵烟花在云端炸开,莹白璀璨地停留几秒,而后化作一片璀璨的繁星,紧接着便是更多的烟花炸开,夜色繁华,却亮得如同白昼,郑知夏怔怔地看着,有些失神,眼眶悄然地湿润了一些。
林霁对他举杯,眉眼舒展,同样眼眶微红。
“算是迟来的庆祝。”
“谢谢你愿意再回到这里。”
第74章 致夏天
海湾的烟花通常只在重大节日时盛放,譬如每年的新年,凌晨十二点烟火升空,绚烂地迎接新一年的到来,而如今这个平平无奇的夜里,不亚于新年的璀璨烟火盛放,终于有人在好奇之下查询到了相关的消息:
支持私人预订,但一场的价格就是七位数起步,更不遑论背后所需要的人脉与关系,也怪不得在此之前从没有私人使用的情况出现过。
郑知夏怔怔地看着窗外的烟火,一朵又一朵,餐厅里的其他客人们也都在观看,惊艳的感叹声隐约传来,也有人问侍应生:“今天是什么节日?怎么突然会有烟花表演?”
没人知道这场烟花属于他,除了林霁,除了他自己,他想起诗人说夏花易逝,其实烟花要更短暂,偏偏此刻盛大的黑夜白昼久久未能停下,是在期盼长久,是在妄图制造永恒。
但永恒本来也是由无数个刹那组成,好的坏的,珍藏的不愿回想的,左不过是短暂人生中的一个时刻,谁能永远活在一个时刻中呢?所有人都无法避免地往前走。
要经历一切,也要接受一切,过去不可追,未来太渺茫,只有当下是真切而实际的。
他收回视线,林霁深沉似海的目光似乎从未离开过,他笑了下,问:“什么时候准备的?”
“三个小时前,”林霁说得轻描淡写,“看电影的时候出去抽了支烟,顺便打了个电话。”
郑知夏记得那个短暂的时间段,却也明白真正顺便的是那根烟,在几个小时的时间里弄到烟花并拿到许可,能办到的人寥寥无几。
“谢谢,”他感觉到自己的眼眶有些酸涩,“我很喜欢。”
林霁却说:“其实后面还有一段,但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郑知夏有些不明所以——除了烟花,还能有什么?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