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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知夏也曾后悔过的。
可想和后悔是没用的,人类的思维无法改变客观世界和唯心的命运,错过和遗憾同样组成了人生,人这一辈子要经历多少次有缘无分?郑知夏不知道,但他已经学会接受。
接受不被爱,接受宿命的阴差阳错,接受林霁迟到五年,已经无足轻重的眼泪。
“哥,”郑知夏的笑声很轻,语气却熟稔了许多,“如果我原谅你反而让你痛苦忏悔的话,恨你会不会好一点?即使我们之间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这种情绪。”
很奇怪的,林霁真的因为这句不甚走心的谎言感到微弱的轻松,但他还是摇了摇头,说:“不是的,你没有原谅我,只是觉得我不再重要,知夏,你觉得失去我和失去一阵风相同。”
郑知夏沉默几秒,笑意淡淡地浮现在眼中。
“好吧,你说的对,”他抬手想给林霁倒茶,“我已经放下了。”
很快就有一只温热的手掌覆在他的手背上,林霁自然而然地错开,从他手里接过紫砂的茶壶。
“我来就好。”
郑知夏没有发表意见,他脑中是刚才脱口而出的“放下”一次——这个词语在人世间存在时总显得轻飘飘,仿佛比一两真心来得更轻巧,可中间多少次血淋淋的结痂又撕碎,清醒又长醉,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原来放下是一只蝴蝶,挣脱陈旧的躯壳才能自由而轻盈地展翅。
于是他又是叹息般的一声笑,林霁抬头,在对上那双释然的眼时心头一紧,险些将茶壶摔落在地上。
“Cris说的果然没错,做什么事都得有始有终,不然只会一直念念不忘——别误会,不是指感情。”
可林霁却说:“我希望是感情上的念念不忘。 ”
郑知夏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突然反应过来,先理智一步睁大眼,指尖轻轻一颤。
“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他郑重地声明,林霁便也从善如流地露出歉然的微笑,说:“抱歉,我只是想活跃一下气氛。”
于林霁来说是不可能犯的错误,郑知夏却点点头,礼貌而善解人意地道:“没关系的,不是大事。”
他甚至还有心情开始吃饭,山楂小排冷掉后会有挥之不去的油腻感,郑知夏吃得很认真,放下筷子后笑着说:“在国外的时候,最想念的就是这里的菜式。”
“我以前在外面的时候也这样,”林霁又不动声色地讲话题转了回来,“所以你的有始有终,指的是什么?至少在我看来,那会终得挺明显的。”
“也只是看起来,”郑知夏坦然接受他的注视,笑意始终很释然,“我后悔过很多次的,每一回的想法都大差不差,比如同意你的做法,我们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做朋友,或许没有那么痛苦。哥,后悔本身就足够说明那件事在我心里并没有真正结束。”
就像期盼着林霁突然出现在冬天的瑞士一样,他期待着属于他们的故事迎来戏剧性的转折,断然决定的结束只是中场的短暂休息。
林霁的笑意很勉强,修长手指捏得泛白,他掩饰般地垂眼,问:“所以我也该有这个终,你是这个意思吗?”
“这就是你的选择了,”郑知夏语气轻盈,“但如果是认真考虑的话,我觉得继续做朋友也是个不错的结果,你觉得呢?”
林霁还能怎么觉得?他笑得苦涩,薄唇微微抿起:“我别无选择。”
他想起那年冬天,郑知夏站在自己的书房里,面色惨败得像雪中攀满裂纹的大理石雕塑,大概自己此刻的神情也是大差不差的,可郑知夏毫无反应,就和当年的他一模一样。
林霁第一次觉得朋友是个残忍到像是侮辱的词。
“介意和我喝点酒吗?”
既然是朋友,喝酒便也是务必正常的事,郑知夏点头应下,说:“但不能太多。”
“放心,”林霁站起身,“不会让你回去被骂的,失陪几分钟。”
郑知夏反应了半秒,失笑道:“林泽不会在意的,但我总不能让他担心。”
林霁很短促地露出一个笑容,微微颔首:“挺好的。”
他关上门,大迈步走进黑暗静谧的庭院中,小桥流水被昏黄的庭灯映得影影绰绰,林霁站在背光处点燃一支烟,垂眼吐出口薄雾,没什么表情地咳嗽了声。
再回来时桌上已经摆了在这寄存好的酒,郑知夏大概是在和男朋友发消息,轻松愉快的笑意从唇边悄悄露出来,林霁站在门边,脚步停滞了几秒,目光深深地落在他脸上。
自重逢之后,他便只能借他人的光看一看这副模样的郑知夏了。
“催你回家了?”
他不动声色地开口,郑知夏抬头时也弯眼对他笑了笑,说:“没有,是妈妈刚好问起你。”
林霁便顺势问:“伯母怎么没跟着你回来?”
“她最近在外面旅游,”郑知夏依然用的这个理由,“没什么空,再说了,她在那边生活得挺习惯,说是不想再折腾了,以后估计会一直在那边定居。”
“这样啊,”林霁抓着酒杯点点头,“那你呢?”
郑知夏给了他个理所应当的眼神:“我当然和她一起,等国内这边走上正规,就可以回去了。”
林霁呼吸一窒,险些失态。
“你不是回来的。”
他问得奇怪,郑知夏却理解了他的意思,沉默间他竟想到了上午是林泽凑到自己耳边说的悄悄话。
——“他看起来像喜欢你哦。”
“当然,”他的失神不着痕迹,“这里其实没有多少——让我留恋的事情了。”
林霁笑了笑,没有应答,杯中的酒很快就空了,郑知夏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跟着一杯一杯地喝,很快就开始微醺。
“以前。”
对面传来林霁猝然断掉的话语和一声自嘲的笑,郑知夏抬眼看他,灯下憧憧的影和好多个记不清的梦重叠。
以前他和林霁相处的时候,从没有如此沉默过,明明有很多可以用来聊天的故事和经历,却莫名失去了发声的勇气。
好奇怪,郑知夏眨了眨眼,林霁现在看起来,比以前难过好多。
这样不好的。
可下一秒林霁便笑起来,温和的,坐在对面朝他举杯:“算了,不说以前,你不喜欢。”
郑知夏和他碰杯,说:“也没有不喜欢,就是感觉说多了,影响我们的兄弟情谊。”
他真的开始尝试和林霁当一对纯粹的朋友。
林霁仰头闭眼,喉结滚动着将苦涩酒液一饮而尽,滚烫的触感从胃部直直烧上喉口,逼走了胸膛里尖锐突兀的疼痛和眼眶里不合时宜的酸涩,郑知夏看得暗暗咋舌,忍不住说:“你喝那么快,很容易醉的。”
林霁的酒量其实并没有多好,他一直都知道。
“放心,我有数的,”林霁很认真地注视着他,“不会喝醉给你添麻烦的。”
他眼中似乎有雾,莹润的光让郑知夏心尖微微一颤,很快错过了这道从来都很容易让他胡思乱想的目光。
“没有这个意思,”他咳嗽一声,“我不觉得你是麻烦。”
但他们最后还是喝多了不少,直到电话铃声响起,郑知夏按下接通键,林泽的声音清晰地传出来:
“知夏,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想给你做醒酒汤。”
郑知夏搓了搓脸,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清醒些:“现在就回了,半小时到家。”
林泽欢快地应了声好,电话挂断,郑知夏站起身和林霁告辞。
“也很晚了,我们改天再约。”
林霁垂着头没说话,似乎是睡着了,郑知夏等待几秒,又叫了声:“哥?”
回应他的依旧是沉默。
于是他思考了下,绕过桌子想去拍林霁的肩,可才刚刚蹲下身,他就被突然伸出的一只手扣住手腕,不轻不重地往前一拽。
“哎——!”
浓重的酒味扑面而来,郑知夏跌落进他怀里,下意识攥住林霁的衬衫,温热微重的呼吸落在额上,他心跳一点点加速,如烧到只剩半截的焦黑枯木又重新生出赤红灼热的花。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