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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春娘接过,指尖暖热,原本木着的一张脸松动。
她鼻尖一酸,懊恼地低头:“我、我原本都没脸受大娘子的恩惠。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俞知光“嗯”了一声,安安静静地没追问,但眼神就像是鼓励她接着说下去,无论说什麽都可以不被责备。
“我也不想死,就是在桥边坐,觉得累……好累。”
“我男人家里本有几亩田,都是好的肥田,说好要卖出去十亩田,契约一签,隔两日就变二十亩……没田反倒要赔钱,赔不起那买家就要,要我卖身去他家做奴婢。”
“街尾的牙行,天杀的黑心……我只做帮工不做卖笑行当……他竟然想逼着我去……要不是我逃得快,可是,我随身带的银钱没了……药、药也掉了好多……”
“我男人还在等着治病,我这是作了什麽孽……”
周春娘双眼通红,讲话颠三倒四,最后说不下去,呜呜呜地哭了起来。俞知光理了理头绪,部分士兵服役期满有授田,尤其是戴老三这种因伤病退役的,不会收回去。
周春娘为丈夫筹钱买药,去牙行帮工被骗,源头似乎都是田地买卖没有得到应有的银钱,反倒要赔钱。
“怎麽要把十亩田都卖掉?”
“我男人瘸了一条腿,后来不知生了什麽病,另一条腿也愈发地痛,下不了地,家里田就我与他爹娘耕,爹娘年纪越来越大,我实在耕不过来,想做点小买卖……”
“契约是签双份的,你手上的也变成二十亩地了?”
“对,契约我跟儿子看了好多遍,真的是十亩田,怎知道一夜过去,就变二十亩了。”
这一讲,外边完全黑下去,城门再有一时辰就上锁。
周春娘一番倾诉,情绪已然稳定许多。
她得了俞知光会帮忙想办法的承诺,实则心里没抱太大希望,“大娘子,契约变卦的事情,我与买家到县衙门闹过,官老爷说是板上钉钉黑纸白纸的事情,没变了。”
“以往家里困难的时候,没少麻烦曹叔和薛将军,我男人知道我那日去将军府,差点没把我骂出家门,这一次我在桥头的事……你能不能就当做没见过我?”
“好,我不会同他讲的,你男人也不会知道。”
俞知光问了周春娘在桃溪村的住处,让卫镶找信得过的车夫用骡车将她送回去,入夜了才回到将军府。
薛慎今日下值早,正在寝堂更衣,看到她走进来。
俞知光霜雪色的斗篷一角,有明显的水迹晕开。他看了两眼,确定是新沾上的痕迹,但之前都没有下雨。
薛慎指了指:“怎麽弄得?”
“什麽?”俞知光似乎在想事情,愣了片刻才察觉他的问话,不甚在意地摇摇头,“没有留意。”她脱了斗篷挂好,很顺手地给他递来燕居的棉袍。
“将军晚膳可用过了?”
“还没。”
“那让厨房炖个鸡肉千丝,炒一碟蜜糖三鲜,再加个冬瓜火腿汤?火腿是浙南运过来的,又香又鲜。”
薛慎神色一凝:“普通的汤?”
俞知光小鸡啄米点头。
果真是寻常汤食,薛慎连晚饭都多吃了一碗饭。
俞知光看望嫂嫂时,已经用过晚膳,只是坐在他身侧喝汤,圆润灵动的杏眸低垂,不说话时便显得心事重重。
薛慎搁下木箸,偏头看了她一眼。
俞知光以为他要说话,亦静静回望,眼神澄澈坦然。比起刚成亲那几日,她现在已经能够自然直视他了。
“将军还要再添饭吗?”
薛慎手掌捋了一把后颈脖,站起来:“饱了。”饭后稍歇后再练武,脑子里想的却是薛晴年少时与他的相处。
薛晴不高兴了会生闷气,会瞎指挥他干活。
俞知光呢?这样算是不高兴吗?
他与女子相处的经验少得捉襟见肘。可到了安寝时分,小娘子已然自己整理好情绪,钻入被窝里,捧着一卷话本子在投入地看,身侧的另一条棉被也铺好了。
入了冬,拔步床换上两张湘绣面的棉被,两人即便是同床共枕,也睡得井水不犯河水,俞知光过于不老实的睡姿都被压制在好几斤厚的大锦被里。
他已再三验证,没有大补药膳,就没有绮梦扰人。
薛慎躺下,酣眠到后半夜,胸口忽然多了一只手。
那只手柔软温热,隔着中衣在他胸膛拂过,似在确认什麽,这里按按,那里揉揉,全然不是她睡懵了的时候。
许是做梦,薛慎忍了片刻。
“中府、气海、关元、中极……”枕边人用气音念。
薛慎猛地按住了她越来越下移的手,按到关元、中极的位置还得了,他耳边轻轻吹拂的气流跟着停顿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