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像是一个孤军奋战的将士,以一敌百,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相信,他的一腔孤勇并非鲁莽,而是出于卓殊的忠诚。
许易扬摸到郑辰谨的脸,帮他擦掉眼泪。
可郑辰谨却偏过头躲掉许易扬的手,他想要的不是怜悯或愧疚。
许易扬的手顿在空中,但隔了一会儿,还是继续找到郑辰谨的脸,轻轻地帮他抹去不绝的泪水。
或许只有许易扬的温柔能让郑辰谨在一秒之内就放下执拗。这次,郑辰谨没有再躲许易扬的手,他好久没碰过他了,他好贪恋这种被温柔地关心着的感觉。
这样的温柔,曾经不费吹灰之力便触手可得,而今却要如此乞怜摇尾。
是什么改变了我们,我们又为何甘于这样的改变,不做抗争。
郑辰谨抓住许易扬在他脸上徘徊的手,把它紧紧地贴在额头上,和泪水一起道出:回来吧,好么
许易扬不知所措地被他攥着手,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回深城前,许易扬不是没有试想过这种情况,但是当真正面对时,那些诸如一定不能心软的预设统统不作数了。
因为他依然是他至今深深爱着的男孩,依然,至今,深深。
但是,他自己却已经不是他从前爱着的模样。眼前的虚无让他无时无刻不置身于一个空洞的世界,什么也抓不住。
许易扬的踌躇在郑辰谨的眼里变成了无动于衷,他终于放下许易扬的手,绝望地转过身去,在心里痛骂自己开启的这场令人啼笑皆非的闹剧。
郑辰谨懂了,许易扬果然是许易扬,他用最温柔的方式告诉他,他没有一点儿留恋,这份温柔,还让人怪不了他。
郑辰谨闭上眼回味着他指尖残留的温度,好温柔,也好残忍。
第二十七章
他们再次见面,便是高考后的升学宴上。
郑辰谨如愿考上了穗大医学院,分数甚至还超了不少。许易扬也如愿被京合大录取。
升学宴总少不了夸赞。
哎呀,我们辰谨是高材生啊,聪明人才能学医呢!以后看病都不愁了,就找辰谨!
易扬也厉害,能到现在这样多不容易啊!是呀,小提琴好,别去学推拿,盲孩都学那个,没出路的。
从前,领先的那个是许易扬,仰慕的那个是郑辰谨。现在,情况却似乎截然相反,郑辰谨考上了全国数一数二的医学院,而许易扬不过是找了个在残疾人里算是不错的营生罢了。
只要他们的健全和残疾之差存在一天,他们之间的差距就存在一天。差距,正是不平等的根源。而平等,却又正是爱情的基础。
辰谨,为什么想学医?听说你去年考得也不错呀!一位郑辰谨都没见过几次的伯母问。
没等郑辰谨回答,伯伯就附和道:肯定是因为哥哥呗!
哎呀,不是亲兄弟感情还那么好!弟弟、弟妹,你们有福!伯母朝郑成安和许丽举杯。
郑成安也很高兴,说:去年复读我们都不同意,他今年就考给你看!可不能小瞧这俩孩子的感情,比亲兄弟还亲!
伯母正好坐在郑辰谨旁边,然后亲昵地搂过郑辰谨,说:要给哥哥治眼睛啊,辰谨,真好。
郑辰谨僵直着身体,僵硬地保持着微笑那种他自认为很礼貌懂事却实际上因为不熟练而很难看的微笑,他接不了话。
怎么接呢,话都被这群大人的嘴说到这份上了,不能否认的。但是能承认吗?郑辰谨用余光看了一眼坐在他身边的许易扬,一向懂事的他连最起码的微笑都没有了。
郑辰谨收回目光,极其不自然地拿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喝到嘴里才意识到是雪碧。
是雪碧。
郑辰谨猛地将这一口咽下去,试图以这样的方式欺骗自己的味蕾这不是雪碧。
这时,特意从北方过来的姑妈说:易扬带琴了吗?给我们表演一首啊!然后一众亲戚都跟着附和,许易扬见这场面,便不得不从了。
小堂妹问:哥哥,你拉什么曲子呀?
许易扬回答:《钟声》,一位叫帕格尼尼的意大利作曲家写的。
姑妈说:诶呀,别搞这种外国的,我们听不懂。
许丽说:扬扬,拉《梁祝》呀,你不是
妈。许易扬几乎是下意识打断许丽的话,他转而带上抱歉的微笑,《梁祝》很久没拉,不熟练了。
许丽肯定是不明就里的,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你不是很喜欢《梁祝》吗?又跟亲戚们介绍道:他当时去面试他老师就是赵晓彤,国家残艺小提琴首席,很有名的拉的就是《梁祝》。
妈,你记错了吧。许易扬架上琴,不由分说地拉了起来,没有给一点儿继续《梁祝》话题的机会。
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拉的是《钟声》,想的是《梁祝》。
怎么会不熟练。在京城,每次想他,许易扬就会拉《梁祝》,两年了,别说熟练,肌肉记忆都形成了因为拉太多次了,想他也太多次了。
郑辰谨看着许易扬,他清楚地记得,最初的最初,他就是因为许易扬拉小提琴而克制不住对他的心动,可是现在,同样的人,同样纤细白/皙的按着弦和拉着弓的手腕,却只让他心痛。
《梁祝》之于他们意味着什么,他们再清楚不过;否定《梁祝》之于他们意味着什么,郑辰谨再清楚不过。
他早就在今年春节在景村的那个夜晚清楚了,现在,只不过是在伤口上撒盐,告诉他许易扬那晚的温柔是真的残忍。
(接上)
这天后,郑辰谨一刻也不想在家待着,去考驾照,去残疾人协会做志愿者,去做家教,又去肯德基找了份兼职为了每天都喝免费的雪碧。
在家的时候,郑辰谨要么看梁梦允给他推荐的医学入门书,要么打一打两年没打的手游。只要能让他不要过分关注许易扬,就好。
对了,关于院子里的那三只小野猫,郑辰谨联系了小动物保护协会。三只小猫都被接走,在郑辰谨大一开学之前,它们都找到了主人。
不过,郑辰谨的自行车坏了,坏得很彻底。郑成安说再换一家店修修看,郑辰谨说不用了。
自行车或许也已经习惯了有许易扬坐在后座,太久没有见到许易扬,就像失去了重要的部件,能不坏么。而且,这个部件大概再也不会回来了,那么这辆自行车大概再也修不好了。
郑辰谨做家教和打工攒了不少钱,还和复读学校的同学们来了一场毕业旅行是的,他学会了基本的社交,他早就不是那个拒人千里之外的郑辰谨了,许易扬改变了他太多。同学们拿不定去哪儿,郑辰谨说,去宁城吧,他想去宁大看看。
郑辰谨在宁大天文台买了一张明信片,地址填好了,邮票贴好了,最终还是没有寄出去,因为他不知道寄出去的意义在哪里,除了提醒他们一起去宁大看星星的梦碎了之外。
而许易扬呢,本想在家多待一阵子,多陪陪许丽,但和郑辰谨共处一室比他想象中窒息得多得多,郑辰谨逃避的情状更是加剧了这种窒息感。
回京之前,许易扬问郑辰谨要不要一起回江村看看外婆。但郑辰谨当时说了再也不回去,就是再也不回去。
最后,他俩一起给外婆打了个电话,外婆的声音听起来比之前又苍老了一些,但是话语里的和蔼与慈爱依然如故。
外婆之前就知道许易扬失明的始末,在电话的最后对郑辰谨说要好好照顾哥哥,郑辰谨说好,他瞥了一眼许易扬,看见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但郑辰谨不知道许易扬笑容凝固的真正原因。
许易扬这才恍然想起当年外婆跟他交待的话。
只有兄弟才会陪对方到老。
许易扬记得他当时懵懂地点了头,答应外婆要让郑辰谨永远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