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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济,拜见秦王。”
三旬男子面对秦王,微微欠身。
周围群将的眼神犀利危险,看着他,就像是打量一头猎物。
他坦然受之,浑然无惧,和面对外面那些士卒的致命利箭一样。
“先生好胆魄。”
嬴成蟜抚掌笑赞,打量着三旬男子的脸,觉得与在自己身前自刎的周市有些相像。
“周市与先生可有关系?”
“正是家兄。”
嬴成蟜脸上笑容自然许多,抛开立场,为魏国而亡死不投降的周市,他很喜欢。
“一门双杰,周氏倒是出了两个人物。”
周济不喜不悲,一脸恬淡。
“谢秦王谬赞。
“济忝为魏相,代魏与秦谈判。”
话音未落,一声嗤笑自旁传来。
李信一脸不屑,嘴角笑意满是讽刺。
“魏凭甚与我大秦谈判?”
年轻气盛的大秦将军上下打量着周济,目光极具侵略性,毫无礼貌可言。
“魏之土地除了大梁,皆已在我王手中,魏王拿什么和我王谈判,你这七尺身能抵几座城?”
周济双眼捉住李信目光,对上那双久经沙场的暴虐眸子,这位从来没有上过战场,刚做上魏国相邦不到十日的书生毫不退让。
他不露怯半分,坚定地道:
“就凭大梁上下一心,众志成城!
“一个周济不足论,十万个周济又如何!可堪与秦王论否!”
同为将军,各领两万人一路攻城拔寨,受降最少的屠睢一开口,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气便涌了出来。
“可论!十万军功,够余爵加一等。”
周济再不能淡然处之,他脸上的鼻子眼睛嘴都变成了一个“怒”字,对着笑看不语的秦王拱手。
“这是秦王之意乎?”
不持人狗一起戮的屠刀,仍旧是像屠夫而不像是将军的樊哙抱起膀子,遗憾道:
“陛下若是招降,要赔我一个先登。”
“滚蛋!”
嬴成蟜头都没回,笑骂道:
“你就这么断定你能第一个登上大梁?就不能是赵佗先上去?”
小将赵佗撇了撇嘴,鄙夷道:
“末将是将,不是兵,不争先登之功,只拿下城之功,和这莽夫可不一样。”
老将廉颇微微一笑,敛眉思故人。
[蔺相若知道我当了秦国国尉,用你教我的方法联合秦将,当年应不会解下我背后荆棘了……]
莽夫,屠夫,一字之差,代表着秦国武将集团对沛县队伍的接纳。
周济身体发抖,气的发冷。
秦国君臣浑然没将魏国放在眼中,大梁在他们眼中就是砧板上的鱼肉。雄城还完好无损地耸立在外,他们就已经开始分战功!
周济很想拂袖而去,大丈夫可杀不可辱!
但他不能,他今天的第一身份不是大丈夫,是魏使。
他深吸口气,抑制身体不由自主的抖动,冷冰冰地道:
“秦王的虎狼之师纵横天下,没有哪个国家能挡,大梁也不幸,但不知秦王想要的是一座完好无损的雄城,还是一座废墟!
“我王不降,誓死抗争,秦王想拿下大梁,也必要多搭上一些人命!鱼死网破犹未可知!拿下的也只会是断壁残垣,只能得到砖瓦碎片。
“但若秦王能答应我王一个要求,便可将一座完整的大梁城不费吹灰之力收入囊中。”
蒙恬轻蔑一笑,鄙夷道:
“不过是怕死,请求陛下饶恕魏王性命。”
“朕答应了。”
二皇帝手扶把手自座上站起,郑重其事得向周济深施一礼。
“先生受苦了。”
其站直身体,环视四周将军,眸如麦芒。
诸将皆是身心一凛,肃容以对。
“诸君,不要忘记今日。”
二皇帝声音缓缓,字字铿锵。
“弱国无外交。
“你我有生之年,秦使若有今日周济之辱,大帐之内,皆是千古罪人!”
诸将望向刚屈不挠,忍辱负重,遭奚落而义愤填膺,仍旧咬着牙不离场的周济。
低首,抱拳。
九音如雷,齐言二字。
“谨记!”
“秦王!”
自方才二皇帝言说答应那瞬间,就有点懵的周济被诸将声音一震,回过神来。
他摇了摇头,虚指一下蒙恬。
“我王条件,不是这位将军所说。”
“朕知道。”
嬴成蟜走至脸上写有“你知道什么的”周济身边。
“朕知道魏王的条件。
“这次的史书,不会遗漏先生。”
大梁城墙五百步开外,嬴成蟜策马以待,周济一人独行至大梁城底。
城上有吊筐下放,周济对着探头魏兵摇了摇头。
他望向城头,拱手而拜,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
“我王!周济幸不辱命!”
说完,一头撞上城墙,热血迸溅,大丈夫可杀不可辱。
第540章 《秦史》:帝灭魏,不足月
周济头顶着城墙擦了下来,像是一条没有骨头的蛇。
要有多大的决心,用多大的力,才能一头撞死?
嬴成蟜不知道,也做不到。
死对于他而言,一直是一件最可怕不过的事了,他怕死。
看着那具倒下去的尸体,他仿佛看到了墙上的血水在跟着滑落,实际上在五百步开外他根本看不到。
在他眼中,他连周济的样子都看不清,只是凭借方才所见的记忆,在脑中还原了这位魏相容貌。
他似乎看到滚烫热血覆盖了那张坚毅的脸,威武不能屈,受辱不苟活。
抿着嘴,吸了下鼻子,嬴成蟜有些悲伤,也有些震撼。
武人死战,文人死谏,真的不是古老的传说。
他这次都见到了,亲眼所见。
“秦王!”
城头上,有人高喊。
嬴成蟜循着声音,抬头仰望之。
他见到一个火红色的身影,那衣衫随着城头的风飘扬荡漾。在周遭士卒暗银色,风吹不起荡不动的简陋鳞甲中极为显眼。
便是没有颜色差距,这身影也是显眼的,他要比周遭人都高一头。
晋国源自姬姓王室,承继周的火德。
及至晋国被三分,初期相对强大的魏国就延续了晋国的崇尚,也是火德。
那燃烧的火红,隔着五百步也是毫不褪色。
不需要看清这衣衫具体款式,只看这明艳的颜色与出现的时机,非王室所不能为也。
“寡人魏咎!”
红衣人宣布了自己身份。
在其身旁,一面大纛高高升起,猎猎作响,上书一个大大的“魏”字,魏国王旗!
嬴成蟜跨坐马上,气沉丹田,也不管城头上的人根本看不见神态表情,微微颔首,一脸肃容,一勒马缰绳。
“能得见魏王,朕之幸也!”
“秦王答应寡人一事!魏国立降!”
城头上,魏王高举火把过顶,火焰在跳跃,黑烟在游动。
“城门大开之际,愿秦王毋伤百姓一人!”
耸立在大地上,为洪水所淹没过的雄城,爆发出惊天的嚎哭,隔着厚厚城墙与五百步空地,依旧是清晰可闻。
“朕答应你。”
嬴成蟜认真说道,强绝的内力助其声音通传雄城内外。
第二次应下条件后,他轻声道:
“你放心,这本就是朕要做的事。”
“多谢秦王。”
火把脱手,那一身火红的烟火猛窜丈许,明焰明艳!
那熊熊的火焰在雄城顶燃烧,凶猛、炽烈,点燃了那面魏国王旗,要焚尽一切。
“魏”字被吞噬时,恰有声音自火中烧出。
“魏国降了。”
魏王魏咎,为保魏国百姓,于城头自焚而亡,以身殉国。
哭声大作,一整座大梁城都在哭泣,悲伤如燎原的烈火席卷而来,烧的二皇帝一时忘记了呼吸。
只闻君王死社稷,哪有天子为民亡。
低下头,二皇帝不忍去看那冲天焰火,他自始至终没听到痛苦的哀嚎。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