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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中残存着酒液的魏豹,想着陈平谈笑间要兰陵成为死城,又以兰陵一地引发瘟疫再屠一城,在齐地坏秦名声,资田氏三兄弟崛起。
再想到陈平献计要张耳、陈馀入韩,帮陈胜建张楚高楼,再抽地基以塌高楼,以此做礼予魏国。
张耳、陈馀没回来待几日,又被陈平送到了赵国,再行韩国之事。
明明知道秦国第一战的怒火,将会把挡者烧成渣。
却为了魏国能做大,而不惜将同属三晋的赵、韩献祭。
这等手段,便是和秦国有亡家灭国之恨的魏豹每每想起,都觉得太过不择手段。
若说这些还好,那前日布衣出身的陈平说赵国无王室轻描淡写的口吻,则真正让魏豹心生杀机。
曾经那么高贵的六国王室,现在已经沦落到让一个贱民当猪宰杀分割了嘛?就连灭了六国的暴秦,也没敢尽灭六国王室啊!
“先生之计,豹已领教。”
魏豹尽量表现得随意一些。
“若豹要先生所出之计,不能屠城绝户,生灵涂炭,还有多少?”
陈平嚼吧嚼吧,咽下口中羊肉。
“无妨,平仍有百计。”
“若是不可下毒,不可散瘟,先生就不能助豹成就大业了罢?”
“王上莫慌,虽仅剩五十计,鹿死魏手,亦有大希望也。”
“那若豹想留一个好名声呢?”
陈平自从坐下后,一直没停下,不是在夹肉就是送肉入口的筷子被轻放案上。
“恕臣无能,无计可出。”
你这魏王有病?
你想当圣人啊!
“哈哈,先生勿怪,孤只是戏言耳。”
“王上有话不妨直言,莫要如此戏弄平。”
魏王沉默片刻。
“既然如此,孤也就不瞒先生了,孤确实有所虑也。
“先生出身布衣,每用一计,却都会夺走成千上万布衣性命,毫无顾忌。先生就没想过,自己也曾是布衣之一乎?
“齐桓公言生平尝尽美味,唯独没吃过人肉。庖厨易牙闻言,杀四岁幼子以献齐桓公。齐桓公大受感动,以为易牙爱君胜过爱子,大为宠信。
“管仲闻此事,言人没有不爱亲子的天性,易牙却杀死了亲生儿子,这样一个没人性的人,又怎么会爱君王呢?
“果然,管仲死后,齐桓公为易牙饿死宫中。
“先生,豹不会也饿死在魏王宫罢?”
陈平眼中略有慌乱之色,脸上又有遮掩不住的失望之情。
“昔兵家吴起投鲁,是时齐鲁交恶,鲁王以其妻乃齐人而拒。吴起归家,手刃妻头,献予鲁王。
“鲁臣言吴起能干出杀妻求官的事,这样品行低劣的人怎么能为将军呢?鲁王深以为然,放之。
“吴起愤而投魏,以一己之力,使魏兵事远胜从前,诸国闻魏武卒无不胆寒也。
“王上只想到易牙弑主,未想到吴起报魏乎?
“平布衣出身,在魏除王上青睐,身再无一长物也。平的荣华富贵,官职爵位,都是王上所赐,王上想要收回,一句话足矣。
“这样的陈平,哪里能威胁到王上呢?
“王上若是对平仍不放心,平请一死,以证清白!”
说完话,陈平一脸刚烈,冲着最近的廊柱就一头撞了上去,只一下便头破血流。
魏豹大惊,急喝侍者拦之。
自高位匆匆而下,跑掉了一只鞋子。
一边跑一边疾呼,神情慌乱,毫无王者之态。
“是孤失言!先生勿怪!先生勿怪啊!”
为侍者拦下的陈平知道今日性命是暂时保住了,放下心来。
耳边传来魏豹情真意切的道歉,以及一系列美玉珍馐、爵升二等的补偿。
他嘴上虚弱地说:
“让王上担忧,本就是臣的过错,能要王上无忧,臣已心满意足,无颜再要赏赐。”
心中却是明明白白。
魏豹不是明主,魏国不能久待!
非是怕我杀黔首多,是怕我杀赵国王室之态度也!
脑袋的昏沉,额头的剧痛,终是让他认清了残酷的现实。
计谋阴毒的他,可以表现出贪财、好吃的弱点来要魏豹信任。
可他的出身布衣,又怎么解决呢?
贱民杀贱民可以,怎能对贵族举起屠刀!
第503章 悟空若妄言,自斫头颅予师傅赔罪!
陈馀、张耳有些忧愁。
不是忧愁如何才能在赵地重演一遍韩地事,而是在忧愁上哪去找一个赵国陈胜,不是随便在黄土地上扒拉一个人,就能有称王潜质的。
当然,这对二人来说也不算什么大事。
二人贤名早在十年前就传播出去了,朋友遍布七国,多为人杰,从中找一个坑很简单。
但是这样一来,他们不就步了陈胜的后尘了嘛?
陈胜杀掉与自己一起佣耕过的粟农,自毁“苟富贵,勿相忘”的承诺,失信于天下。
他们要是坑了朋友,这事传出去,他们名声扫地,所有故交都要与他们割袍断义,哪个好人愿意和卖友求荣的小人做朋友啊?
虽说是为了家国大义,个人荣誉应不羁于心。
又有言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待到魏国君临天下之际,自会有数不清的人蜂拥而上,自发为二人开脱辩解。
但说一千,道一万,这终究是一件不道德的丑事,二人心中明镜似的。
他们坑了陈胜那是计谋无双,兵不厌诈。
坑了朋友那就是小人行径,狡诈恶徒。
扮做商队的马车向着赵地不断行驶,这寒冬腊月也只有逐利的贱商不惧风雪,行走四方。
故意弄得极为普通的马车车厢之内,陈馀、张耳喝着热汤,烤着火盆,长吁短叹。
火盆中的木炭一端黑黝黝,一端红彤彤,燃烧无烟,散发的热量却是烤人,乃是最上等的木炭,是魏王豹所增。
轱辘轱辘的车轮碾压声里,温暖无风的舒适车厢之内,张耳摇着扇子苦笑。
“陈兄,还没想到办法嘛?”
陈馀两条臂膀都露在外面,袖子撸到了肩膀,热的浑身冒汗。
脸凑到车厢上的窗口,贪婪地呼吸着那飕飕的小凉风,有些后悔地道:
“你我就该坚定信念,不应下这差事,让陈平那贱民来做这丑事。”
张耳持扇指着火盆中的木炭。
“事已至此,说这话还有什么意义?魏王宫中的木炭都不如这个,享君恩,就得解君难,不然亦沦为小人也。”
陈馀闷头应了一声,打开窗帘一角,让寒风透进来。
冰冷的寒风吹得他很是舒爽,但却吹不开他心头的郁闷。
张耳说的道理他何尝不明白呢?但凡事都是知易行难。
这一步迈出去,魏国大兴不大兴不一定,反正他陈馀的名声是烂大街了,再也不好使了。
想他陈馀现在名声在外,到哪里都被人当成座上宾看待。
家中又有妻子从母族带来的万贯家财,两人一辈子都难以花完。
世人追逐的名,利,他陈馀一个不缺。
真要为了魏豹这个小儿,而毁了一世清明嘛?
张耳一见陈馀神态,暗道一声坏事,心下开始焦急起来。
他和陈馀太熟了。
世人尽知,两人的友谊堪比廉颇、蔺相如,是刎颈之交。
陈馀眉头皱一下,张耳就知道其在烦什么。
陈馀若是退了,那这事不就只能落在他张耳身上了嘛?
他和陈馀不同。
二人虽都是魏国贤者,但张耳跟魏国绑定更深,他曾是信陵君魏无忌的门客。
复魏,是魏无忌的遗愿,是他张耳当着魏无忌三千门客的面应下来的。
陈馀能打退堂鼓,他张耳敢提一下鼓槌就是一个身败名裂,甚至很可能还有杀身之祸。
信陵君三千门客鱼龙混杂,好勇斗狠,武功高强的江湖高手不在少数。
这些江湖高手文不能治国,武不能领军,唯独擅长刺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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