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值深秋,空气本就清冷。
一入兰陵县,却是更加冷。
两人在随处可见干涸鲜血的兰陵县内走动,嗅着空气中的血腥气。
一人美丽至极,艳丽不输女人,时不时握拳堵嘴,轻咳一下,紧了紧身上衣裳,瘦弱之躯让人怀疑是女子扮男,惹人生怜。
另一人书生打扮,长相木讷,眼珠却是灵动异常,四处打量着兰陵惨状。
“陈兄不冷乎?”
若女扮男装者,张嘴却是清清楚楚的男声,冷冷开口,言辞如刀,
“兰陵一县之人,尽死于此,这些冤魂就在你我身边,陈兄不怕被他们分食乎?”
木讷书生并不答话,蹲下身子捡起一串钱,平平无奇的脸上笑开了花。
“原来陈兄邀我来此,是为求财?死人钱,陈兄小心有命拿,没命花!”
第二次被咒死了。
木讷书生无奈一笑,揣钱入衣。
“子房何以对我敌意如此大邪?陈平自问没有做过对不起子房的事,相反,我应是帮了子房大忙才对。
“兰陵城亡,既合我主君之心,又合子房复韩之心,还合田家兄弟之心。没了一个兰陵,联起魏,韩,齐三国,哪里不好呢?
“至于这满城冤魂,要报仇也是找秦军,再不济也是去找秦王,与我陈平何干呢?我一个庶民,哪里能屠城呢?”
陈平笑笑,便进了旁边楚馆的门,去翻找是否有秦军搜刮后的残留首饰留下。
张良又轻咳了一声,站定脚步,望着陈平的背影,眼生寒意,心亦生。
往日尽是靡靡之音的楚馆,在那一日收集了足够尖叫与哀嚎后,便再没有了动静,死寂至今。
而今日,楚馆内再度有了声响,急促的脚踩楼梯声,杂乱的翻找物品声,时不时的抱怨声。
很快,一脸郁闷的陈平就走了出来。
右手空空,左手中只拿了半个劣玉绿手镯,这就是他的全部收获了。
“秦军哪是虎狼之军,分明是鼠军,搜刮得如此干净!楚馆没钱……子房稍候,我再去那边的民居看看。”
说着话,木讷书生就加快了脚步。
“陈平。”
张良声音冷冽。
“良随你来此,不是为了这下作之事!你到底有何计策,尽早言明,良羞与你为伍!”
陈平站住脚,叹了一口气。
“子房家境殷实,哪里懂得小民之苦,唉,罢了罢了。兰陵人虽然没了,但城还在。县城建造不易,秦王不会就看着这座县城荒废,过些时日定会迁附近村郭之民聚之。”
说到此处,陈平停下不言,看张良表情,似想要张良捧个场,问一句“那又如何”,或者“那又怎样”。
见张良神情冰冷,毫无言语之意,叹口气,自顾自往下言说。
“我行这几步路,入房屋,未见一具尸体。不得不说,秦军对战后处理极为严密,民入住而无碍也。
“此事,不好。
“子房兄家财万贯,田家兄弟也是富甲一方。平请二者,将病死的牛羊猪狗混杂饲料喂给同类,至少要五千具动物尸体。
“届时将这五千具尸体都埋在兰陵城下,要疫气散也。每口井亦要扔一具,要瘟病顺水而传也。但有入兰陵者,皆染瘟疫而死。
“而后你我三家尽可宣于天下,召反者攻之。例如暴秦无道,上天降罪……这些言语我就不赘述了,子房兄比我擅长。”
张良看着陈平,通体冰冷,只觉这言语简直比满城冤魂还要渗人。
第436章 吾识人不看相,而看命
第二次了!
这是第二次了!
张良眼角跳动不休,心间的震动频率比眼角还要快。
一阵压抑不住的咳意自肺间升起,涌到喉咙,蹦出了口。
咳咳咳~!
右手握空拳放在嘴边,张良咳嗽不断,咳得喉咙痛,腰下弯。
自从韩地生变,他被迫引领家族匆忙逃离,就落下了这咳嗽的毛病。每当心理出现极大波动的时候,都会咳嗽不止。
看过不少高明医者,皆说是身体无碍,心病作祟。
陈平脚下生风,快步走来,轻微拍打张良后背,一脸担忧道:
“子房还安好乎?”
张良心间戾气大升,强忍住一把拔出腰间宝剑,削掉陈平头颅的冲动,声音冷冽。
“离良远些!”
陈平依言照做,退后两步,脸上看不出有什么喜怒。
张良又咳嗽了两声,感觉喉咙不再发痒,按照呼吸法轻呼吸三次,这才直起身。
其脸色有一抹病态的苍白,若让诸如龙阳君一类的好色之人见了,心中定生出百般怜惜之情。
“兰陵一县百姓皆因你而死,你做下如此伤天害理之事还不知道收手乎?”
陈平已是随便找个民居进入,声音遥遥传来。
“若说收手,子房何不放弃复韩呢?子房不知道战乱一起,死伤百姓是十个兰陵不止乎?
“兰陵荒废时间绝不会太长,时间有限,子房还是回去早做准备罢,平在此捡拾些金钱。”
数日后,狄县第一世家,田家将附近邻县的那么些病死,染瘟,要焚烧处理的牲畜以低廉价格尽数购置一空。
没有人囤积居奇,本来就是要焚烧的物事,有人出钱就烧高香了。
卖了病死牲畜的百姓个个热泪盈眶,对田家感激涕零。若不是田家以金钱收购,他们血本无归,好些连这个冬天都熬不过去。
兰陵在会稽郡守殷通调查之后,果由新上任的东海郡郡守牵头,召兰陵附近村郭之人入城定居。
响者云集,愿入者数不胜数,个个欣喜莫名。
从安全系数考虑,村郭在野外顶多有一圈篱笆,也就能防防野兽。而兰陵是个县城,有城墙保护,城外还有军队常驻。
冤魂索命?他们死和我们有甚关系?再说,野外乱葬岗还少了?
从生活考虑,村郭里大多只有一两个医者,而兰陵有医馆。村郭里只有米铺布铺,而兰陵卖什么的都有,商贩极多。
数月后。
兰陵城外,竖壁清野。
驻扎在城外的军队日夜轮守,但有人自兰陵而出,远远便乱箭射杀,尸体就地焚烧,黑烟数月不绝。
齐地始有“秦王生,齐人死。秦王死,齐人生”等歌谣传播。田氏三兄弟因前些时日购买瘟病牲畜,拯救了一批百姓。有了仗义疏财,义薄云天的名声,一时间来投者云集。
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会稽郡,会稽县。
始皇帝来到尉缭宅邸。
甫一入内,始皇帝便面有惊诧之色,尉缭的宅邸比他的行宫都差不了太多。
亭台楼阁,曲水流觞,廊亭百转千回,入内犹如走迷宫。
对比在咸阳,尉缭当国尉时的宅邸,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始皇帝见此,立刻就明白为何尉缭要离他而去,为何要一再说他刻薄寡恩。
为《秦律》所严格管控的关中,没有肆意享乐的土壤。
而尉缭,显然是一个贪图享乐的人。
“老臣尉缭,拜见陛下。”
尉缭还是和在咸阳时一样,做足了礼数。
一把年纪了还跪在地上,低着头诚声道。
始皇帝看着尉缭,想起了当年那个年过花甲,带着不被世人认可的兵书《尉缭子》来到秦国的魏国名士。
不到十年时间,那个魏国名士模样没怎么变,但心,却是大变特变。
何止是尉缭,当年还是舍人的王绾,做了右丞相以后,变得也很大。
始皇帝心里有些堵。
当初打天下的时候,诸君皆是人中龙凤,与朕共商大计。如今天下在手,怎么你们一个个都变了呢?
朕不干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烂事,与你们共富贵,当着你们的面发毒誓,你们为何却都要离朕而去呢?
“会稽比之咸阳,孰好?”
“会稽。”
“为何?是会稽没有朕?”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