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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至少,新老师在他睡觉时不会在场念诵律令扰他睡觉,使他头痛。

阿父也常陪在他身边,对他说的言语认真倾听,就像母妃那样。只是常常一脸威严很是吓人,还是叔父好,不板着脸。

窗外的虫豸摩擦双翅,嗡嗡作响,少年开了小差,看着桌案上记载着《军律》的黄纸,眼前出现的却是叔父的笑脸。

一声脆响,戒尺用力敲打在桌案上,吓了少年一跳。

“收心!”

李斯黑着脸训斥。

还好今天始皇帝没有陪读,不然这戒尺就不是打在桌子上,而是打在少年的身上了。

少年惊吓地看着新老师的刻板脸,觉得比这些背不完,学不会的律令还要可恨得多。

叔父,你什么时候来看看胡亥啊?

少年的愁,是读书多,是管得严。

盖聂很少放鸽子,通风报信不是他的职责。

他这辈子除了对剑不腻,做别的都提不起太大兴趣。

咕咕咕~

提醒偏瘦,两只羽翅却强壮有力的灰鸽子叫的欢快。站在地上,一下一下地啄食剑圣掌中摊平的谷物。

吃掉最后一粒谷子,它抖抖羽毛,带着足上绑着的信笺一飞冲天。蔚蓝的天空中多了一个黑点,黑点向东而去,越来越小,很快便消失不见。

盖聂起身,从前那挺拔如青松,笔直如险峰的脊梁微微佝偻。

“这不是你的错。”

被始皇帝召见,说完政务本应出宫的吕不韦带着面具,站在盖聂身边,许久方言。

“公子如此信任我,我却意气用事坏了公子大计,此怎能说不是聂的错呢……”

若是他完全依嬴成蟜所言,时刻紧盯赵高,不因杀一宫女而对始皇帝心有芥蒂,托病休沐不上班。那日胡妃身死时,赵高就已授首了。

十八公子不会受到不可逆的伤害,咸阳宫也不会被赵高弄得乌烟瘴气。

“剑客……”

“不必再劝了,商人,你我都再清楚不过,那些话都是借口,托辞。”

吕不韦张了张嘴,苦笑一声,又闭上了,拿着奏章一脸黯然地离去。

是啊,都是借口,托辞。

就像韩地死去的那些百姓,即便再多的人说不赖他,但事实就是他害死了那些韩人。

他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又如何说服得了剑心通明的盖聂呢?盖聂平日是不愿去想,不是真的痴。

吕不韦忘不掉那一个个骨瘦如柴的身影,忘不掉那一双双渴望活下去的明眸,忘不掉那一幕幕易子而食的人间惨剧。

他房屋的东墙打了一个书架,上面不摆书,摆牌位,摆着数百个牌位,每个牌位上都写满了韩地这场劫难中逝世百姓的名字。

每月初一,十五,他都会休沐,在东墙面前烧一天的纸钱。

盖聂的腰背挺不直。

吕不韦牌位丢不掉。

风声响起,利刃袭来。

两柄剑在空中碰撞,仓促迎击的盖聂被迫退了一步。

一身骷髅甲胄的章邯收剑,冷面寒霜。

“你的剑慢了。”

盖聂不言,还剑归鞘,转身,低头弓腰地踽踽而行。鞋履磨地声持续响起,如一个行将朽木的老翁。

若不是在青石板扑就的咸阳宫,而是在城外的土路上,势必带起一地尘埃。

“陛下要我告予说,陛下未怪你,此事非你之过也。”

盖聂无动于衷,继续前行。

章邯怒了,疾步追上,贴在盖聂身后怒声呵斥。

“你如此模样,何以保护陛下邪!”

盖聂痛苦地捂住脸,五指如要扣入肉中。

剑乃百兵君子,不是好勇斗狠之物。心中不平故拔剑,是为平不平。

剑圣的剑心一共破了两次,第一次是在杀那个宫女的时候就破了一次,第二次是赵高死的时候。

心中的剑拔不出,手中的剑快不了。

当夜,始皇帝下令:

免除盖聂行玺符令事一职,赏五百金,布十匹,马一匹,璧三双,升十等爵客卿。

四天过去了。

始皇帝无事时,依旧是靠坐在长安君府原属于吕不韦的庭院中,依旧是用那根直溜溜的银针钓鱼,意态闲适。

夜晚,始皇帝会回到咸阳宫,最近跑楚妃的寝宫勤了许多,这四天里面有两天都是宿在那里。

楚妃在后宫本就不低的地位,又上升了一个量级,隐隐有皇后之下第一人的架势。

章台宫的蜡烛好久没点燃了。

始皇帝不在此批阅奏章,赵高死后,李斯也不在此教授十八公子。这间宫殿白日间还是明朗清正,到了夜间就与那些封存的冷宫一样,黝黑的吓人。

只是郎中令章邯常常守候在外,一守就是一夜,好像这间不点蜡烛的宫殿内,宿着始皇帝一样。

深夜,子时过去一刻钟。

吱嘎~

章台宫宫门开了一道缝隙,皎洁月光从其中钻入宫殿内,在黑暗中射进了一道光。

透着门缝可以看到,郎中令章邯甲胄上,左右胸的两个骷髅头有些吓人。但这两个骷髅头的主人抱拳,低首,躬身,冲淡了它们恐怖的韵味。

“拜托长安君了!”

始皇帝宿住的地方,要有宫女侍候,要有宦官陪同,除了始皇帝宿住的寝殿以外,宫中其他的殿宇都要点上有成人小臂粗的蜡烛,这是规矩。

但只有郎中令章邯知道,每日不去慰问嫔妃的始皇帝,天一黑便是进了这间没有宫女,宦官,不透任何光亮,不合宿住规矩的章台宫。

每次守在章台宫外,章邯都不敢睡,他怕始皇帝出现什么异常。

他必须全部心神提起,一刻不停的感知着章台宫内始皇帝的生命之火。

吱嘎~

宫门又关上了,月光被挡在了门外。

但原本一片漆黑的章台宫并不完全沉没在黑暗中,灰头土脸的嬴成蟜手上拿着一盏烛火灯盏,喘着粗气缓缓入内。

“皇兄?在不在?呼,呼,没死吱一声?”

又走了两步,嬴成蟜将灯盏往桌案上一放,席地而坐,双手支着两个膝盖呼哧呼哧地大喘气。

“不行了,从新郑到咸阳,连续跑死了三匹马就没歇过多久,我要累死了,皇兄你容我歇会再来开导你啊。”

烛火映照下,嬴成蟜脸上那一道道泥印清晰无比,汗水混合着尘沙,险些把嬴成蟜脑袋包浆。

脚步声从章台宫深处响起,随着脚步声越来越大,人也越来越近。

“谁让你这竖子开导?”

始皇帝往日威严无双的脸在烛火下也显露出来,一脸笑意。

“跟个泥猴似的,仪表不整就来见朕,这可是不敬大罪。赵高,拿绢布给成蟜擦脸……朕给你拿。”

“这么大的罪,要不你夷我三族?”

“竖子!”

始皇帝笑了一下,抬手想要敲打,看着亲弟的困倦神情和那些污垢,实在是不忍心。

起身,在黑暗中又走远了。

“你倒是点蜡烛啊!给谁省钱呢?”

嬴成蟜排着桌子叫嚷。

“竖子!竖子!”

始皇帝再次斥骂。

没有新的光亮照明,始皇帝再回来时,端着一盆清水,盆上搭着一条绢布。

哗啦哗啦~

嬴成蟜痛痛快快地洗了把脸,本来汹涌如浪潮的困意,倦意,累意都去了三四分。

始皇帝递上绢布,嬴成蟜接过丢在一边。

始皇帝竖起眉毛。

“什么意思?”

“有这点水还清醒些,擦干了我怕我倒头睡过去。”

收到盖聂书信的那一刻,嬴成蟜便从新郑骑了一匹快马奔赴咸阳,跑了三天三夜,几乎没有睡过半个时辰以上的觉。

始皇帝冷哼一声,拿起被嬴成蟜丢在一边的绢布,在嬴成蟜不满的眼神下,强硬地擦去亲弟脸上的水渍。

“困了便睡,强撑什么!”

“你怎么不睡?”

烛火没有那么光亮,但足以让嬴成蟜看到穿戴整齐的兄长,眼中细密的血丝,略微干裂的嘴唇,还有憔悴的神情。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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