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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成蟜继续引诱道:
“那先生不妨再想一想,若是皇兄死后,扶苏不能继位。没有能让王绾,李斯,冯去疾这些人中龙凤服气,没有能让王贲,蒙恬,王翦这些骄兵悍将归心的公子继位,介时,又会怎么样?”
东方的火牛奔驰田野。
祝融的后裔天火燎原。
胡化的义士至死方休。
而此时,西方那支战无不胜,能够降牛,落凰,埋人的秦之锐士未出关中,却已是各自为政,分崩离析。
嬴成蟜从后世历史,可知答案:
秦末,乱世,诸侯并起,楚汉争霸。
三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再次为血浸染,人口减半。
本不敢与中原正面交锋的匈奴趁势崛起,西汉只得和亲怀柔,养精蓄锐,忍辱负重。
直到汉武大帝时才积蓄了足够钱粮,有了七十万战马,更兼卫霍两天帅,这才能攻守易势,打出大汉天朝的威名。
而在汉武帝之前,华夏在匈奴面前一直是低着头,弓着腰。
伏生不是后世之人,但从已发生的历史,也知答案——中原涂炭,民不聊生,戎狄大盛而进举,华夏卑微而衰落。
历史是不断重复的,中央势弱,地方便强,地方进逼中央则削减华夏整体实力,华弱则胡强,胡强则华卑。
无论是商纣王征东夷被周武王偷家,还是周幽王戏诸侯让秦襄公崛起,都是一样道理。
大儒立刻冷汗涔涔,不敢再继续往下想了。
“周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秦失陛下,无人承继,神州陆沉!”
嬴成蟜耸耸肩膀。
“明白了罢,在秦朝,要用符合秦朝的国策去做事,不然便会好心办祸事。”
人,只要构成一个群体,就必然会有人领导而有人被领导。
这无关乎平等不平等,有些人就喜欢被他人领导,选择困难症大多喜欢身边有个决策朋友。
平等,在于被领导者在违背己身意愿时,可以和领导者说不,而不会遭受厄运。
大儒摸着脑门上的汗,连连点头,忽而,略侧着脑袋仔细打量起嬴成蟜。
长安君不以王权为重,心系百姓,行于民间见得疾苦,通晓万事,这不是完美的王?
“长安君若为王……”
“打住!”
嬴成蟜头痛地揉着额头两侧太阳穴,大儒伏生不知道是第几个如此说的人了。
他的见识是把双刃剑,能说服李牧,荀子,韩非子,伏生等人随他做事,也会吸引这些人举他为王。
“皇兄死了,天下大乱。
“我承继大统再次统一天下,那就会比现在更好乎?
“黎民数目锐减不说,做到了那个位置的我,完全没有信心保持本心,到时候本君第一个做的事就是焚书坑儒。”
“……”
伏生目光呆滞。
学说有百家,为甚要特别针对我儒家?
默然半晌,方道:
“……长安君还是说说如何除贵族罢。”
终于是说服了……嬴成蟜松了口气,他就等伏生这句话。
他过段时间就要代始皇帝去巡游天下了,不会继续留在韩地。
而在他蓝图中,是一切基础的开民智活动,必须要有一个信得过,够分量的人来主导施行才可以。
道家不行,无为而治的他们讲课时自顾自讲自己的,学生爱来不来,爱学不学,主动向他们询问他们才会解惑。
名家不行,擅诡辩的他们作为选修可以,主修绝对不行。大名指着白马说这不是马,懵懂的学生不被带歪才怪。
法家更不行,学法之前要先学忠君,先学排异。大法视儒以文乱法,视侠以武犯禁,除了王,法,什么都看不上。以法家为主导教出来的学生易谄媚,性残忍。
本来嬴成蟜属意的是科学家,墨家一直不藏私,教导从不留底。这么多年一直从事免费教育,扶贫,在民间声望极高。
但宜阳之行,让嬴成蟜后怕不已,墨家太可怕了。
本以为科学家这类理想主义者在混乱的宜阳会碰壁,却没想到墨者救世却不等于圣母,科学家用比秦律更苛刻的秩序收编了宜阳。
要是墨家来主导,短时间内或许不会出事,长时间下去必出大问题。一生强压欲望,以苦难生活而磨砺自强,这宗旨简直反人类。
嬴成蟜这才有了这趟临时起意,却不得不为之的南阳行。
兜兜转转,教育这种事,竟然还是儒家靠谱一些。
而伏生作为他千挑万选,肩负着开民智历史重任的大儒,必须和他同心同德。
韩地的最后一块拼图凑齐了,现在的我,我只能做到如此了。
与你说管不得的王权,暂不可颠覆,但可被限制,墨家就是限制的一部分。至于更多的限制,就要靠你这个开启民智的人了……嬴成蟜深深地看了伏生一眼。
民智开,百姓再不蒙昧,难以欺。
“唯才是举。”
“分官之日,郡守府中答过考题而入内,得以继续考试。最后那遮面考教诸子之人,原来是长安君。”
“不错,本君要数年以后,韩地授官与血缘无关,只与才华有关。”
嬴成蟜说话的时候,一直仔细观察着大儒伏生态度。
唯才是举,不看血脉,无疑是和儒家理念相冲突的。
儒家理念维系社会就是亲属大于朋友,朋友大于路人,爱有高低之分。
治理国家要靠亲人,若是连亲人都靠不住,那没有血缘关系的朋友,甚至不熟识的路人怎么靠得住呢?
伏生若有所思。
“如此便能绝贵族乎?有才之辈举高位,不便成了新的贵族?”
见伏生没有反对这句违背儒家理念的话,而是顺着问题继续往下想。
嬴成蟜很欣慰,越发确定找的人没有错,道:
“韩地有官无爵。”
能继承,保证世代荣华的,正是爵位。
“这……”
伏生本想说这样会导致混乱,没有爵位,触及了世家利益,便会遭到反扑。
然后便想到了王座上高高在上,要天下皆行秦律,刚出兵在赵地杀了个血流成河的始皇帝,了然了。
“有陛下在,此举可行!
“但为官之时,亦是贵族,亦会沾染贵族习气也。不是所有人都如长安君一般,大权在握却能维持本心,不为所动者。”
刚提出新的质疑,伏生自己便又说服自己。
“嗯,但这依然要比世家好的多,富贵,而不荣华。天下人人皆可为龙,善,大善!”
伏生双眼放光。
“先生所言,是人性。
“人性,本君看了许久,却依然无能为力。
“本君只能在初期驱逐贵族,不让贵族习气蔓延,能撑一时是一时。”
嬴成蟜转过身,背负双手,向着门外走去。
他的身影很高大,声音很清朗,但转过身目送其离去的大儒,却从这声音中听出了潜藏极深的无奈。
嬴成蟜不是没为此做过努力,马列,就是他的努力成果,是他的在这个天下留下的锚点之一。
马列死了,他亲手杀的。
“人力有时尽,长安君能做事至此,给天下一个希望,已是善莫大焉。”
大儒高声喊着。
在嬴成蟜看不到的背后,躬身下拜,一鞠到底。
“生代天下黎民苍生,谢长安君。”
嬴成蟜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似的,移身避过了这一拜。
“本君不过是磨了磨嘴皮子,具体为者,乃汝也。能不能打破贵族垄断,在大儒伏生,不在长安。”
“长安君还未教生,何以教天下。”
前两条废礼仪,无贵族,都是对儒家的限制收束。
最后这个教天下,才是奖励。
“桌案上的茶杯下,有你的答案。记住,这是你伏生想出来的,与本君无关。”
嬴成蟜身影已到了室外,摆了摆手,就此离去。
为何不能直言与生说?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