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人脸上表情很是精彩,不住地在嬴成蟜,始皇帝两人脸上来回乱瞄,不可置信和不可理喻分别占据他半边脸。
事情发生太突然太无法理解,深谙乱世之中保全自身之术的老人连刻在骨子里的谨小慎微都忘却了,放肆打量始皇帝行僭越之举。
自三皇五帝时代过去,禅让制变为世袭制,为王这个位置父子相残兄弟阋墙数不胜数。
老人在史书上见了太多,在现实中更是见证了芈八子和秦昭襄王母子相斗,最后一代权势滔天的宣太后在冷宫绝食而死。
陛下怎么会和长安君如此要好?听到长安君要造反,陛下怎么会是这个表情?
“现在纲成君可信成蟜之言了?纲成君是要替我兄弟二人做事,还是要为贵族做事。”嬴成蟜又一次问出先前问题。
“是为你做事,与朕无关。”始皇帝当蔡泽面拆嬴成蟜台,拂袖不悦道:“朕还未同意你之所请。”
而这句话在蔡泽耳中自动转变成八个字——你放手干,朕支持你。
这种与秦国所有贵族为敌的事,百年前有个叫商鞅的干过。
没有秦孝公支持,商鞅有一百条命也不够死的。
同理,在蔡泽眼中,没有始皇帝支持,嬴成蟜也早便死了。
现在这句不同意你之所请不过就是条遮羞布罢了。
君主都是伟岸光明正义凛然的,这种对人臣下手剥削世家贵族肯定都是某个变法者自发自主为之,和君主没有关系。
这样若是成功那君主顺利得利,若是失败那就把变法者砍了以平息贵族怒火,商鞅不就这么死的嘛。
“陛下,若长安君要臣对陛下不利,臣该如何处之?”
老人必须要问个清楚明白,他可不想湖里湖涂得随嬴成蟜同赴黄泉去尝孟婆汤的咸澹,变法者难有好下场。
“听他的。”
始皇帝曾派蔡泽出使燕国,知道蔡泽性情。
当下对症下药,也不说什么这竖子不会对朕不利的解释言语,直接直截了当地道。
“唯。”
老人恭敬应声。
天下最大的就是始皇帝。
虽然老人对始皇帝没有那么认同,但相对于那些集合逼迫他的世家贵族,老人觉得始皇帝更值得信任。
“皇兄你可以走了。”嬴成蟜满意道。
再没有什么比始皇帝亲身来此更能打消蔡泽心中疑虑的了。
始皇帝想要发火,朕一日政务繁忙忙得要死是你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见边有蔡泽,忍住了,神色不善地道:“朕听说鲍白令之溺死了。”
“是啊,老年人太不小心了。”
“这是最后一次。”始皇帝伸出一根手指警告道:“如果你所谓的变法是用这种杀人手段,那就休要怪朕插手了。”
朕当初要杀淳于越葬儒家以醒扶苏,都要找正当理由借口,你这竖子怎么敢如此行事!
“唯。”
嬴成蟜点点头。
杀鲍白令之,是他为了刺激世家贵族下的勐药,严格来说这种私下杀人已经破坏了秦国规则。
“大秦以法治国,鲍白令之其罪致死,可公审杀之。不要让朕再听到溺死在咸阳狱这等荒唐言论,也不要像十年前那样半夜刀人,不然朕没法坐视。”
“皇兄放心,我知道分寸。死一个鲍白令之在他们脖子上放上秦剑足矣,我不会挥下去,把他们都杀了秦国谁来治理。”
“正是此理。”
始皇帝扫了眼平复情绪恢复谨小慎微,恭敬而立不敢直视其面的纲成君蔡泽。
当着蔡泽的面对亲弟道:“蔡泽此人有大才,无大志。其言谈之辩不在姚贾,顿弱之下。朕曾许以高官厚禄稀世珍宝请其游说各国,其不敢也。用不用,如何用,你自己衡量。”
皇兄果然知道蔡泽之才。
嬴成蟜笑看没有半点难为情的蔡泽一眼。
“我倒是与纲成君言谈甚欢,一见如故,如伯牙子期也。”
始皇帝把话说得清楚明白,再不停留,匆匆带着盖聂离去。
始皇帝走后,蔡泽一脸惭愧,讷讷不能言,似乎是为刚才瞬间抛弃嬴成蟜摆在始皇帝面前感到懊悔。
“先生还和成蟜表演?你我同类人,生命之重大于天,为保全性命而行事,怎么会不好意思?”
老人恢复常态,认同道:“此言大妙。”
“那,往下聊聊?”嬴成蟜笑道:“事成之后,长安君府在一日,蔡家只要不违法乱纪,保你富贵。”
只有富贵,没有荣华……看来此子是当真要打破贵族,平民之限。
“谢过长安君,泽必竭尽全力。”
嬴成蟜也不客气,立刻道:“吾有一事正愁,吾有粮分于天下,欲集于关中。然齐地之粮入关十损其九,楚地之粮至秦十去五六。敢问先生,可有法令我尽集粮于此。”
“一人力弱,众人力强。若泽能如甘罗般引领众世家,可集世家之力帮长安君之忙也。”
“哈哈哈哈哈!”嬴成蟜大笑出声,轻拍老人肩膀道,“先生被逼无奈,也是可以生出大志的嘛!”
老人无奈地叹口气,道:“泽不为自身谋求些利益,无欲无求,长安君能放心邪?既然非要泽入局,泽为何不如武城侯一般,多争一些。”
老人出身算不上微末,但也和显赫没什么关系。
拽了贵族的小尾巴脱离了平民阶级,不管走到哪靠着这点身份都饿不死,但也就只是饿不死这样了。
老人想摆脱现状,早年间拜访名师学习,这个名不是“有名”的“名”,而是“名家”的“名”,十年成为大名。
出师之后周游列国,向诸多大小诸侯谋求官职。
可惜却没有受到一国重用,哪个国家也待不长。
但这只是各国国君为了自身颜面谣传出来的话语。
实际情况是老人凭借一张嘴,就成为各国君主座上宾,大多数君主都对老人很是看重。
但老人皆从中嗅到了危险气息,不敢多待。
功名利禄老人想要,但这一切前提都是性命要在。
到了秦国,老人其实在辞去相邦之位后就想离去了。
但秦昭襄王下令,辞官可以不可离秦,否则立斩。
老人无奈,遂在秦国安顿下来,其家族蔡家在二十数年成为跻身秦国世家圈,倒也算是全了老人心愿。
本来老人想就此了却残生,没想到晚年之际撞到了嬴成蟜手里。
既然没法反抗,那就再努努力,让蔡家再上一个台阶。
老人如此想着。
“好,我助先生成为世家之首。先生到时若是出尔反尔,不理成蟜,别怪成蟜下杀手。”嬴成蟜轻笑道:“皇兄不许我杀人,不然不许变法。但若事情无功成希望,成蟜也顾不得那么多,先泄私愤爽了再说,希望先生不是成蟜杀的最后一人。”
“泽善于乱世之中保全自身。”老人自得道。
……
数日后。
章台宫。
提神的檀香气也不能让凌晨子时三刻批阅完奏章,又去找新纳妃子造娃的始皇帝清醒太多。
精气外泄,又起了个大早,就是个铁人也扛不住。
只睡了三个小时的始皇帝强打精神,展开一卷奏章。
【今见一奇物,传闻张良所造,其名为纸,用以载字较竹简远甚……】
刚看了前面几个字,始皇帝本来有些昏沉的头脑立刻为之一清。
眼中燃起怒火的始皇帝不及看完,就将这封从燕地传回来的奏章狠狠摔在地上。
“竖子敢尔!”
始皇帝很愤怒,前所未有的愤怒。
“朕不要他推行,阿父不要他推行,大父不要他推行,祖父亦不要他推行,他为何就偏偏不听!这竖子真当这天下只有他一人聪慧,众人皆醉他独醒!”
不需要全部看完,始皇帝就知道,这事情定完又是他亲爱的弟弟嬴成蟜搞出来的。
二十年前嬴成蟜就捧着纸献宝似的拿给秦昭襄王,被秦昭襄王束之高阁。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