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老夫要说的是,陛下用城池换长安君。这么一个天下人都以为是荒谬的行为,吕不韦为何没有阻拦。”
“成蟜被擒,一日不回秦国,秦国便颜面无光。于天下失颜也,吕不韦不得不同意。”
“吕不韦从来不在乎这些,陛下在赵国那么多年,不是长安君奋力要求,吕不韦会接陛下归秦乎?”
始皇帝目光瞬间凝固,心神却大受震动。
他的逻辑不通了……
而蒙骜的逻辑,通。
始皇帝干瘪地为自己逻辑找理由,道:“世易事变,人亦会变。”
“那五万大军呢?陛下批阅的奏章上,有没有五万大军是怎么兵败战死的?是水淹,还是中埋伏,还是火攻?”
“五万秦军锐士,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就这么放过去了。陛下是为长安君隐瞒,有意不去理会此事,那吕不韦为何也没有理会此事?”
始皇帝闭上双眼,深深呼出一口气。
这件事,当年他没有细思过。
是啊,五万大军,足够覆灭韩国了,这么一股强盛力量,吕不韦怎么会不过问呢?
吕不韦看不过眼的,原来自始至终就只是朕……
嬴政缓缓下蹲,重新正坐,以手覆面,遮挡住自己表情不让蒙骜看见,机械的声音自他指缝间流出。
“继续。”
“那一夜,铜头铁臂,百战无伤的披甲门,率先冲散吕不韦军阵,陛下先前没有听过披甲门罢,赵太后势力也没听过披甲门罢。”
“能在咸阳隐藏下这么一股力量,只有掌管秦国军政的吕不韦。披甲门,就是吕不韦为长安君训练的亲军。”
蒙骜今日,语不惊人死不休。
一而再,再而三的打破始皇帝记忆固有印象。
让本已经觉得没有什么能打击到自身,心态调整平稳的始皇帝,再次心绪起伏不定,身躯颤了一下。
“吕不韦一直想让长安君为王,是以在长安君向其索要虎符时。虽然兵变在即,但吕不韦还是给了出去。”
“赵太后让吕不韦心腹嫪毐提前发动兵变,是让吕不韦仓促了些。但掌管秦国军政十多年的吕不韦再仓促,还能仓促到哪?”
“赵太后联络我,要我带兵入蕲年宫救驾之前,长安君就已派人将宝剑和虎符送到我的手中。没有虎符,蒙骜能调动兵马不超过一百。”
“这点人谈什么救驾,就是给吕不韦送菜!长安君坚决要陛下归秦。陛下归秦后,长安君又与庄襄先王言说,执意将王位让予陛下。”
“最后又将想要兵变扶长安君上位的吕不韦,亲手镇压。陛下为王的每一步,都是长安君在争。陛下这个王,是长安君争来的!”
“陛下曾与我手书,长安君若反,可让王位!今日老夫想问一句,若是有人刺杀长安君,陛下如何处之!”
老将一口气将所有的话说完,拿起秦剑,剑尖朝下,用力下插在始皇帝身前桌案上。
老将情绪怎么压制也有些压制不住。
一想到城防军说嬴成蟜今夜遇刺差点身死,老将的心中就是止不住的愤懑。
“长安君今夜,险些身死!”
第188章 跟朕去甘泉宫
蒙毅。
九卿之内史,掌咸阳一切事务。
他年纪轻轻,只有二十五岁,却走完了别人一生都难以走完的路。
在蒙恬,蒙武,蒙骜等自家人面前,仍有几分孩童稚气的蒙毅。
在外人面前,一直是个知书达理,处变不惊的朝堂重臣,深受始皇帝信任。
今日在章台宫外等候的蒙毅,也是如此。
夜幕暗沉,伸手模模糊糊能见五指。
但好在这是章台宫外,整夜有火燃烧不停。
又好在因为蒙骜闯宫,新加了十数个火源。
橘黄色的火苗,在专门收容的青铜器械中窜不了多高。
但不妨碍将火焰附带的光芒散布出去,把章台宫前照的亮如半个白昼。
光芒照耀出坐在石凳上的蒙毅。
站在蒙毅身后的三个城防军看不到蒙毅脸色,只能看到蒙毅那挺直的脊梁,和虽然年轻却绝不单薄,岿然不动的背影。
而那些正对蒙毅而站的郎官们,则能清楚看到,年轻内史的面容儒雅,沉静,不急不躁。
不愧是蒙公的孙儿,年纪轻轻,坐了这么久一声不吭,真能沉住气啊。
郎官们内心赞叹着蒙毅。
如果他们知道这一切都是蒙毅装出来的,想必会大跌眼镜。
蒙毅很紧张,紧张到一动都不敢动。
如果他不紧张,那么他不会出现在这里。
他随大父蒙骜一起入宫面圣,本就是担心蒙骜言辞有差,指着始皇帝说鸟人。
始皇帝要求接见蒙骜一人,把他撇在了外面,蒙毅都要急死了,恨不得冲进章台宫替大父答话。
他等得望眼欲穿,等得抓心挠肝。
终于,章台宫的大门被打开。
蒙毅内心狂跳,心中一边默念着“急切无用,一切已为定局”,一边自然地微转头微抬眼,看向章台宫宫门口。
出来之人穿着一身在橘红火光映照下,反射着光芒的甲胄,身形瘦削。
跨出章台宫后,便回身将章台宫宫门重新闭合。
出来的只有一个人。
蒙毅稍稍离开石凳的屁股又坐了下去。
章邯这身甲胄,比大父战甲浮夸太多。
蒙毅说不出心中失望多一些,还是安心多一些,反正他的脸上都是一片平静。
如一汪深潭,看不出潭底是蛟龙,还是鱼虾。
蒙毅没有主动上前寻章邯,章邯看到在那里静坐的蒙毅,倒是眼神一变,主动赶了过来。
还没走到蒙毅身前,便是一声低音断喝。
“你蒙家是想寻死不成?”
章邯的第一句话,就让蒙毅心底一沉,知道大父定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
往日他为内史,章邯为郎中令。
两人同是九卿重臣,虽然没有多少私交,但在总有相见之机的情况下,面上总是过得去的。
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章邯绝对不会对他如此质问。
章邯脚步停下,来到蒙毅身边。
蒙毅压下心绪,本想做个疑惑的表情,问一句“章兄何出此言”。
但当他微微侧目,看到章邯眼中未散去的杀意,便是心中骤寒。
章台宫中仅有三人。
陛下,盖聂,大父。
大父到底说了什么,让章邯对大父动了杀心!
和其心一起寒下来的,还有蒙毅那张儒雅的脸。
年轻内史言辞激烈,一字一顿,毫不相让。
“你,寻,死?”
如果只是一句质问,蒙毅还愿与章邯虚与委蛇。
但章邯对蒙骜动了杀心,这是蒙家上下尽皆无法忍受的事。
章邯在章台宫里被蒙骜教训,出了章台宫被蒙骜孙儿蒙毅教训。
心中杀意炽盛。
手摸长剑,微拔出鞘。
有清越摩擦之音骤响。
“你可知蒙骜在宫内说了什么。”
蒙毅没穿甲胄,没带兵器。
但面对身穿狰狞骷髅甲,手微拔长剑的章邯,脸上却没有半分惧色。
他微微起身,盯住章邯双眼。
“大父名姓,你也配叫?”
左手食指在他头下的脖子上缓慢滑过。
“划这。”
“寻死不急,邯会划的。”
“不敢划你拔什么剑啊。”
蒙毅冷眼冷讽,重新坐下。
虽然面上强势无边,但蒙毅内心实是虚得很。
大父得罪章邯他不怕。
他怕的是大父得罪始皇帝。
章邯为郎中令,是始皇帝心腹,有城府,深受始皇帝信任。
章邯杀意表现的越明显,说明蒙骜对始皇帝越冒犯。
蒙毅忧心忡忡。
没过多久,章台宫中,一道直充霄汉的剑意,让蒙毅心中大乱。
能有此剑意者,只能是剑术卓绝的盖聂。
章台宫中,除盖聂外只剩三人,始皇帝,蒙骜。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