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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桑校长看着他就叹气,黝黑的脸上全是无奈,拿起座机打了个电话,还是同意了。

两个人顺着走廊一层一层往下,等走到了教职工宿舍,楚白秋帽檐和两肩的积雪都化成了水,从厚实细密的外套上一行一行流下,啪嗒啪嗒落在靴子上。

格桑校长就送到了门口,不再进去了。楚白秋向他道完谢,脚步非常轻缓地走了进去。

教职工宿舍条件并不好,空调暖气全没有,最暖和的就是一楼烧水的大锅灶附近。放寒假之后,除了没成家的格桑校长、没父母的札瑙珠和裴醒枝,其他人都回去了。整个一楼寂静无声,有种落针可闻的寂寥。

楚白秋慢慢行在走廊上,听到了尽头传来隐隐的说话声。

他缓缓走到了尽头,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站在玻璃窗外向里看。内外有温差,玻璃窗朝外的一面上起了水雾,他伸手安静的抹去眼睛面前那一块。

锅炉房是烧柴的老款,旁边还整整齐齐的堆叠着木柴和牛粪柴。火焰橙黄,像绸带般跳跃,将两个人的影子投在粗糙的泥灰墙壁上。柴火哔哔剥剥作响,时不时爆开一团小小的火星。灶上盖着锅盖,水汽袅袅升腾,还能听到开水在隔着锅盖闷闷的咕嘟咕嘟。

“藏语是拼音文字,学的时候一定要仔细听发音。你看我的舌尖,在发出辅音的时候,是不拖泥带水的,非常利落的一下。我教你的腔调一直都是拉萨话,那曲市这边讲安多话,没有拉萨话清晰,所以我一直不让你和孩子们学......”

“qiu-de-mo,这三个音节分别对应这三个文字。裴哥,你试试把文字和音节对上,qiu-de-mo的‘qiu’和qiu-gan-den-zuo里的‘qiu’是一样的,因为一个字要对应一个音.....你看这里,是不是?”

裴醒枝的声音很清朗,舌尖在双唇之间一擦而过,非常慢的吐出那句“qiu-de-mo”,然后说了一遍汉语意思,“你——好”。

女孩儿顿时笑了,语气雀跃,一点都没嫌他学的词汇太过基础简单,而是不遗余力的夸奖:“对,拉萨话的发音就是这样!裴哥,你和孩子们在一起久了,难免染上安多话。不是不对,但是孩子们将来也要去拉萨上学,你们互相影响,就很不好。来,你再看看这句,‘qiu-gan-den-zuo’,‘你要去哪里’——”

楚白秋浑身冰凉的站在原地,听着裴醒枝一字一句的重复,非常认真,几乎是字正腔圆。而那姑娘也无比耐心,就像是在教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声音清脆得像玉珠落盘,夹着一串串笑声。她每次笑,裴醒枝也笑,很低,但是很真切。

他听得大脑发木,久远的回忆从耳边浮起,和屋子里潺潺的话声慢慢重合。

“你为什么不敢看我?抬头!看我!”

“下次、下次、下次!下次是哪次,哪次能学好?我都跟你说了多少遍,我就这么几个月能管你,你还不抓紧机会认认真真学。你跟我说每天都在背单词,你背了个什么出来啊?‘abandon’吗?词性词性分不清,句型句型读不懂,你能干点什么?”

“这里!我说了有一万遍吧?用介词,用介词,用介词!你是分不清介词和副词?你一天天都坐在这里学,我亲自盯着你学,但是你都学了些什么东西啊?你是笨蛋吗?还是智商低下?我真的想不明白还有什么原因,讲了一万遍的东西学不会!”

除了裴醒枝,他从来没辅导过别人;而裴醒枝在其他人那里是怎么学的,他也一直不知道。

原来辅导功课,是可以轻声细语的;原来再亲近的人坐在一起说话,也要耐性十足,而不是横冲直撞,还自以为是独一无二的亲昵。

原来他的傲慢自大、盛气凌人,一直都在割伤他最亲近的人。

“白秋,爱欲于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阿醒对你的每一点喜欢,都有灼伤他自己的可能。如果你不多加呵护和珍惜,迟早有一天,你必然会失去他。”

母亲那时候说这句话的时候,几乎是叹息的,带着岁月里沉甸甸的忧伤,无奈又忧愁的凝视着他。但他那时候真的太年轻了,有所预感,却依然选择固执己见。

他亲手推远了裴醒枝。

隔着十年风霜,曾经不假思索施加的伤害,终于在这样一个落雪缠绵的冬日,变成了回旋镖,狠狠地打在了他自己身上。

他透过玻璃窗,看见两个人几乎头碰着头的侧影。火光温柔的映亮了裴醒枝的半边脸,他明明比札瑙珠要高,但微微仰着头注视她。他坐姿也很散漫,是他从来没见过的放松,脊背是弯的,腰身是软的,整个身子陷在柔软的懒人沙发里,两条长腿非常随意的伸在札瑙珠的椅子下面,几乎可以说是冒犯了。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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