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此言,秦知知微微一愣。
蓦地想到很久很久之前, 自己第一次在问剑峰时见到的谢煜台。他身着白衣鹤氅, 白雪落在眉间。面色清冷如白玉映照,整个人比雪还要清冷。
可就是这样清冷的人, 在雪地中抱起一只受伤的兔子, 兔子冻的双眼通红, 在他怀中瑟瑟发抖,原以为就要命不久矣。谁知道谢煜台抬起它的伤腿,细细为其上药包扎。
他眼神中有着淡淡的温度,并不灼热,却也足够将碎雪融化。
躲在树后的秦知知一时之间竟是看呆了。
虽然早就听闻归元宗谢煜台小谪仙的称号,可秦知知从未想到,她会在谪仙人的身上看到如此烟火之气。如此清冷,却又如此温柔。
低头放生兔子的瞬间,谢煜台敏锐的察觉到了他人的气息。抬首之时,目光冷冽,宛如北风,和之前的模样判若两人,吓的秦知知不由自主的踉跄,一下子就摔进了雪里。
狼狈的爬起来,秦知知的脑袋上还顶着雪团儿,她嘿嘿笑着,脑海中仍是之前那人温柔的模样。
从此入了心,便再也忘不掉了。
秦姑娘,我的活已经做完了,得走了。扫雪小童见秦知知发愣,微微扭动着自己的身躯。
感受到手下的挣扎,秦知知下意识的松开手,便见着扫雪小童嗖的一下溜得飞快。
想来对方是怕自己再套出什么别的信息,若是被谢煜台知道了,难保不会受到惩罚。
秦知知看着问剑峰上谢煜台平日练功之处,皱了皱眉头。
谢煜台在闭关,自己是万万不能叨扰的,万一乱了他的心神反而有走火入魔的危险。但若是不把这事情闹明白,她自己又心有不甘。
思来想去,秦知知咬了咬牙,找了个雪小的地方坐了下来。
等呗!
反正在谢煜台这里,自己最擅长做的只有等待。
不过秦知知并没有等太久。
问剑峰上除了谢煜台,还有他的师尊,衍琛长老。
就在秦知知到问剑峰的时候,衍琛长老就已经有所察觉。只是徒弟的感情之事,他向来不插手,便没有做声。待看到秦知知坐在冰天雪地里,衍琛长老心中微微一动。
无数次,秦知知都如此安静的等待谢煜台,有时候等得久了难免会有些脾气,但只要一见到自己那宝贝徒弟,气哄哄的脸上顿时就能扬起笑脸。
倘若倘若她能陪伴谢煜台,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毕竟问剑峰,实在太过清冷。
沉默良久,衍琛长老从自己的洞府中走出,静静的出现在秦知知身后。
你在等谁?
秦知知靠坐在树下毫无防备,听到有声音从身后想起当即吓的一个激灵,从地上跳了起来。待看到身后之人是衍琛长老才长舒一口气。
衍琛长老,我在此地等谢煜台。秦知知回答道。
只是她端详着衍琛长老的脸色,有些心虚道:我是否打扰您了?
衍琛长老和谢煜台不愧是师徒二人,习惯于面无表情的模样。他常年在问剑峰上镇守裂天变,平日里不问世事一心向道,剑境完满,飞升不过是迟早的事情。故而从他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倒是显得秦知知更加局促了。
衍琛长老只是摇摇头:无碍。我那徒儿正在闭关,你可有急事找他?
是对我十分重要的事。秦知知道。
衍琛长老沉吟道:我知你心中所想。
秦知知惊异的抬头,却听衍琛长老道:谢煜台确实身受重伤,不得已才在此等关头闭关不出。
昆仑洞天对他而言,亦是九死一生。
秦知知如遭雷击,不由自主的后退几步,不敢置信道:怎么会?
怎么会?明明把自己救出来的是谢煜台,他还能将奄奄一息的自己送到傅行云的手上,又怎么、怎么会九死一生?
闭关是我的主意,他境界跌落,再如此下去只怕要跌至辟谷。谢煜台天资出众,人人都道他天之骄子,却不知他在背后下了多少功夫。
衍琛长老叹息道:我一生不过如此一个徒弟,怎么忍心看他多年艰辛付之一炬。秦姑娘你可曾怪罪我?
秦知知只觉得眼中酸涩无比,认真道:我怎么会怪罪您,衍琛长老。谢煜台他为什么会境界跌落?
衍琛长老目光沉沉,秦知知接着道:是为了救我,对么?
是了,那可是被高阶妖兽一招贯穿胸膛的伤势,很快秦知知就没了气息,光是凭借着阴阳双生蕊的功效怎么可能让一个人死灰复燃?天道至公,有得有失,缺了的寿元自然当有人补上,方能续命。
此是他命中一劫,你不必自责。衍琛长老道。
他的目光之中无悲无喜,只是淡淡的叙述。
事实上,到了衍琛长老这样的年岁与修为,一些事情他早已在冥冥之中有了预感。
从谢煜台跪在自己面前认真地说着他不打算再练太上忘情,再到自己指出让谢煜台去昆仑洞天试试,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避无可避的劫数。
谢煜台境界跌落至金丹初期,满身是血,他踉踉跄跄的走到问剑峰,又一次跪在自己身前。
放下剑的他,该用什么守护自己心爱之人?此刻,没有谁比谢煜台内心触动更大。
谢煜台喃喃:师父
若不继续练太上忘情,他怎么保得住秦知知。
太上忘情终有情。
他的徒弟,到底是落入情劫,万劫不复。
感到脸上一片湿润,秦知知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奇怪,眼泪像是没有知觉似的往下掉。
正在闭关的谢煜台,又怎么会收到自己送来的那封信呢?原来受伤的从来都不止一个。这个人,一直在别人看不到的角落里,暗自疗伤。
其实他比所有人都要更痛、更疼。
秦知知抬起袖口擦了擦自己的颊畔,冲着衍琛长老笑道:多谢长老。我会在这里等他,我等他出关。
我要等他出关,然后亲口问问他。
秦知知想,她有的是时间,谢煜台不愿说的,她慢慢等,总能等到对方开口。
衍琛长老默默看了眼秦知知,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只是静静的为秦知知设置了结界,挡住外界倾塌的风雪。
秦知知就坐在结界里,安静的等待着谢煜台出关。连傅行云带着裴兰舟和裴松舟赶过来都没能将她带走。
师兄,见不到他我会后悔的。秦知知道。
她说的情真意切,面容毫无痛苦之色,只是一片宁静安详,连傅行云也不忍心再苛责半分,只能丢下一堆灵药后,选择带着两个徒弟回了天同宗。
也许是得了衍琛长老的消息,每日扫雪小童都会按时为秦知知送水送饭,味道可口还不重复。有时秦知知会拉着他询问一些有关谢煜台的事情,在小童的嘴中听到一个虽然冷淡却很细心的谢师兄。
有时她什么也不说,只是沉下心打坐,闭着眼睛任由思绪遨游。
如此十几日。
某天,正在打坐的秦知知突而感受到一股凛然的剑意从山巅袭来,天边泛起淡淡的金云,狂风骤作,风驰电掣。
一抹白色的身影提着剑,从波云诡谲之中一步一步走来,像是踩着云端飞翔的孤傲白鹤,茕茕孑立。
直到他看到了立在树下的秦知知。
百鸟归林,夕阳西照。
心之所向。
趁着那人愣神间,秦知知跳出结界生气道:谢煜台,你可真是个混蛋啊!
谢煜台先是有些不敢置信,待听到她埋怨自己后动作略显迟疑,犹豫的看向对方。可就在目光触及到秦知知后,他突而有些慌了神。
向来四平八稳如如不动的剑修谢煜台如今也笨手笨脚的手足无措起来:别哭。
秦知知佯装怒意,要狠狠踢他一角,却在要碰到对方的小腿后生生刹住,浅浅的用脚尖勾了对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