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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5章 武侯遗稿
一刻钟后,吕公着看着自己手中的帐本,开始了喃喃自语。
「昔年,王介甫以理财为名,摇动天下,悍然变祖宗之法……」
「而今官家,不改祖宗圣政,而用圣德驭之,所得财帛也不比王安石摇动天下少……」
「由此可见,祖宗之法是好的,过去不过是下面的官吏施行有误罢了。」
刘惟简在旁边听着,只是微笑,并不评价。
但在心中,却是腹诽不已。
论变动祖宗法度,王安石也就图一乐。
真正厉害的,还是少主!
即位不到两年,已将祖宗法度玩出新的花样。
偏,朝野上下,却都没有意见。
甚至大唱赞歌。
新党大臣认为『圣主绍神考之威德,而续熙丶丰之大政』。
旧党则觉得『主上宽仁,有类仁祖,躬行祖宗之法,奉圣人之教。』
老实说,刘惟简有些看不懂。
不过他也不需要懂这个。
他等吕公着感慨完了,就问道:「左相可需现场核算一下帐本?」
他指着在外面待命的那数十名拿着算盘的官吏,道:「若是需要,这些度支官可马上开始。」
吕公着微微颔首,他也比较好奇,这诸司专勾司平素是怎麽算帐的。
须知,诸司专勾司,每个月都要核算在京文武官员的俸禄,以确保俸禄发放准确丶及时。
而这个工作是无比庞大且繁琐的。
作为财会专家,吕公着清楚,要做好这个事情,可一点也不清算。
刘惟简点点头,对着在那门外院落里的官吏们吩咐:「诸位度支官,开始核算吧。」
于是,数十人当即拿着各自的算盘,拱手应了一声诺。
接着,吕公着就看到了,有数十个穿着青衣的童子,出现在了庭院中。
这些童子带来了案几丶凳子。
他们将这些东西,摆到了那些官吏面前。
然后,童子们就开始忙活起来。
他们有序的走向吕公着和刘惟简身前,那个存放着帐册的房间,
然后童子们在那些放着帐册的书架前寻找起来。
吕公着发现,所有书架上,都用着麻纸贴着文字。
甲乙丙丁……
然后书架的每一行都贴着数字。
吕公着看着,微微点头赞许。
分门别类,将文书档案,按照事由丶日期归档,这是如今在宫中和都堂,都开始流行的文牍整理法。
连崇文苑,现在也开始用了这样的法子,重新整理丶归档各类史料丶档案。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省了很多事,让好多事都变得简易起来。
就是……
「那些童子是?」吕公着问道。
「哦……」刘惟简答道:「皆是本衙度支官的学童!」
「度支官?」吕公着咀嚼了一下这个词。
大宋户部有度支郎中丶度支员外郎,执掌户部度支司。
其职掌『支度军国之用而会其出入及经费之数』。
此职本就权重,当今即位后,尤其重视度支司。
于是,竟命户部侍郎章衡,兼任判度支司。
所以,这些人都是户部度支司的官员?
不像啊!
因为度支司加起来,也才五十六人。
而眼前却足足有着至少二三十个度支官。
若都是度支司的官吏,那就相当于几乎把度支司干事的都喊过来了,度支司非停摆不可。
刘惟简见状,就解释道:「左相,这些度支官,并非度支司的官吏。」
「户部的官和吏可都是君子人物……尤其是度支司的君子们……岂会来做这等『非儒臣所为之事』?」他悠悠说着,语气中多少有些不满。
刘惟简对户部的那些老爷官们,是有着很大的怨言的。
主要是,当初他刚刚上任诸司专勾司的时候,去户部借调过几个文臣来帮忙。
结果……
户部的人,到了诸司专勾司,一看居然让他们算帐。
当场脸就拉下来了。
也就是顾忌他的身份,才不敢发作。
但,第二天就纷纷托病不来了。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
关键,那些家伙还和外人说什麽『权阉辱吾等,竟驱吾等为刀笔吏之事!实在可恨!』。
而听者当场就来了一句大宋士大夫们的标准答案——此岂儒臣所为?阉竖欺吾等太甚矣!
刘惟简听说后,一直记在心中。
也就是他脾气好,这要换了石得一丶宋用臣,怎麽着都得寻个机会,给那些家伙一个好看。
但,这事情一直藏在刘惟简心里。
有机会他就会拿出来阴阳一番户部。
甚至,还在赵煦面前吐槽过这个事情。
吕公着听着,心中却是一动,想起了章衡被官家亲自拜除为户部侍郎后的那一系列人事变动。
先是户部尚书王存,迁刑部尚书,礼部尚书曾孝宽改户部尚书,礼部尚书韩忠彦则迁吏部尚书。
而章衡上任后,立刻对户部进行了改革。
尤其是其兼任了判度支司一职后,整个度支司都被洗了一遍。
原来的官员,统统以不称职的名义,从户部除名,赶去了吏部待阙。
原来根子在这里啊!
就听着刘惟简道:「还是大家德音教诲说的好……这人和衙门,都得自力更生才是。」
「于是,某就奏请了大家,请开封府公开招募了一些精于算帐的吏员,把架子搭了起来……」
「然后,又请了太学的陆先生帮忙,从算学请了些老师来帮衬……」
「后来,太师听说了某的窘境,也替我请来了好些个河南府有名的算术先生……」
准确的说,文彦博找的,都是当年跟着邵雍混的那些数学家。
邵雍当年为了写《皇极经世书》,养了许多对数学感兴趣的人。
这些人跟着邵雍混的时候,自然是舒舒服服。
然而邵雍一死,他们就只能被迫流露市井,靠着给商贾算帐维生,好多人都入不敷出。
文彦博一召唤,这些人就风风火火的来汴京投靠了。
「靠着这些人,某苦心经营,终于是将诸司专勾司的差遣给担了起来!」说到这里,刘惟简就挺起胸膛:「因感于此,某便奏请大家,给诸司专勾司的吏员一个名目。」
「蒙大家恩典,御笔钦赐为『度支官』……」说到这里,刘惟简的嘴角就忍不住微微翘了起来:「德音恩准,度支官地位比视开封府吏员,任满十年,无过错可出官。」
吕公着点点头,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刘惟简。
在心中暗叹,这刘惟简,真是简在帝心呢!
若度支司的官员,知道此事,不知会作何感想。
哦……
现在度支司管事的是章衡章子平啊。
那没事了!
章衡丶王子韶,这两位在坊间都是被视作当朝天子的鹰犬的。
', ' ')('两人说话间,院子里已经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算盘声。
一本本帐册,被童子们取出,不断送到了那些度支官面前。
而度支官们,一面看帐册,一面手不停。
算珠上上下下,在噼里啪啦的声音中,一本本帐册被他们迅速的算了出来。
不过一刻钟,就已经有度支官起身,拱手禀报:「奏知相公丶押班,裁造院的帐目,已确认无误,并无遗漏……」
「总计收入十二万八千贯,支出十六万七千贯,亏三万九千贯足……」
这就把吕公着惊到了。
这麽快的吗?
怎麽做到的?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
在随后的半个时辰,一个个度支官,迅速的将自己的帐目算清楚了。
所报结果,与吕公着手中帐本的数字,几乎一模一样。
吕公着忍不住亲自下场,核算了一遍最简单的裁造院。
但他打算盘明显慢多了,花了大半个时辰,才算了一遍,而度支官却只用了不到一刻钟。
「汝怎麽做到的?」吕公着忍不住问道:「为何计算如此之快?」
「熟能生巧!」那度支官躬身回答。
吕公着摇摇头:「老夫与算盘,打了一辈子交道……」
「却不及汝三成速度……」
度支官看了看刘惟简,然后才低头道:「回禀相公,吾等度支官,每日便是无事,也需要在官署,练习三个时辰以上!」
「此外,押班还将一卷大内秘藏的武侯遗稿《珠算口诀》传授与我等……故我等方能这般……」
「武侯遗稿?珠算口诀?」吕公着楞了一下。
他自知道,所谓的武侯遗稿,大抵是假托。
但这珠算口诀,他却很有兴趣。
于是,转身对刘惟简拱手:「未知押班,可愿赠我一份《珠算口诀》?」
刘惟简微笑着点头,与一个童子吩咐:「且去取一份珠算口诀表来与左相!」
……
深夜,吕公着的书房内,明亮的蜡烛,照亮着书房。
吕公着坐在书房内,手中捧着一张薄薄的纸,目不转睛的看着,不时的发出赞叹。
「大人……」吕希纯蹑手蹑脚的走进来,道:「该歇息了……明日还要入宫朝觐官家……」
吕公着放下手中的纸,微微吁出一口气,问道:「什麽时辰了?」
「马上就要到子时正了。」吕希纯答道。
「这麽晚了啊……」吕公着将手中那页纸,郑重的放到书案上,用镇纸压好。
「吕希哲呢?」他似乎想起了什麽问道。
「陆农师在家中设宴,请了兄长赴宴,至今未回……」
吕公着的眉头顿时紧皱起来。
「这逆子……」他咬着牙:「要无法无天了!」
但他无能为力。
因为,吕希哲和官家走的非常近。
很多事情,可能就是官家吩咐他去做的。
换而言之,人家是奉旨办事!
好在……
他吕晦叔也不差。
王介甫的嗣孙王棣,跟在他身边已经有差不多两个月了。
如今,王棣已经开始在私下用『恩相』称呼他了。
这就很好了。
你拐我儿孙,我就将你孙子收做学生丶女婿。
气死那个拗相公!
……
三更刚过。
吕希哲在元随们簇拥下,醉醺醺的回到家中。
「兄长,您怎麽才回来……」吕希纯打开门,将吕希哲迎进来:「大人今天晚上,问起过兄长……」
「父亲大人问起我?」吕希哲的酒立刻就醒了一大半,赶紧问道:「可是有事?」
吕希纯摇摇头,道:「不过,父亲大人自傍晚归家后,一直在书房中,看着一张带回来的纸……」
吕希哲点点头:「知道了!」
「弟且去睡吧!」他背着手,走向了老父亲的书房。
吕希纯看着,眼皮子跳个不停。
当年,伯父吕公弼想要在先帝面前,陈说新法的弊端。
草稿都已经写好了,放在自家书房里。
结果,却被吕嘉问那个混帐偷偷溜进去,誊抄了一份送给了王安石。
于是,伯父的一切言论和举证,都被人提前告知了先帝。
伯父因此大怒,痛骂吕嘉问为『家贼』。
当然,私下里,他们兄弟悄悄的揣测过——恐怕,当年伯父大人是故意让吕嘉问盗书的。
因为,新法不可能被一篇薄薄的稿子动摇。
所以,伯父大人这是在给吕氏留一条后路。
想到这里,吕希纯就将要阻止的话,咽了回去。
不止是因为他信得过吕希哲,知道吕希哲不可能和吕嘉问一样出卖父亲。
也是因为,他也想要看看,父亲今天晚上看了一夜的那张纸上,到底有什麽东西?
……
吕希哲溜进自己父亲的书房,就轻驾熟的走到书案前。
是!
他是不会出卖自己的父亲的。
但是,有些事情,还是提前知道比较好。
这样至少能有个准备。
吕希哲看向书案一眼就看到了书案上那被镇纸压着的纸。
他小心翼翼的拿起来,走到烛台前,借着烛光一看。
「一下五去四……四去六进一……」
「三下五除二……四去六进一……」
他正满脸不解的时候,发现了这张纸下面还有一张纸。
他拿起来一看,父亲的笔迹映入眼帘:逆子!明日开始汝兄弟父子,皆在家禁足不得外出,直至将这武侯遗稿所传之珠算口诀,倒背如流,并熟谙于珠算之道!
吕希哲顿时呆在了原地,好似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的仓鼠一般。
毋庸置疑,这是一个陷阱!
而他被套住了!
「我怎这麽蠢?」他叹道。
出了吕嘉问的事情后,他父亲做什麽都会格外留一个心眼。
哪里会有空子给他钻?
就是……
吕希哲想起了去年的那两次……
所以……
「大人是故意让我看的那些东西……」他默默的低下头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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