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阳试探着问道:“别具一格?”
小慧终于点头,“确实别具一格。”
“字写得不好就不好,你们也不用这样,我再练练。”
练字是表面,其实最重要的是练习心境,一个人的心境如何,可以从书法中看出来。
夫君所写的字虽说工整很多,但笔锋很乱,说明心中还是有焦躁的。
洗漱完,夫妻俩就早早躺下了。
李玥双手抓着被沿,扭头看向还在坐着看书的夫君,“今日夫君在担忧什么?”
“我在想往后该如何是好。”
李玥侧躺着,一手撑着脑袋好奇道:“以后?”
张阳合上书卷,“这一卷公羊传写得就是退而致仕,还禄位于君。”
“咦?夫君要致仕了?”
“我想让郑公早日致仕,在对范阳的会审之前与他老人家说过这件事,可话语又是讳莫如深。”
“郑公行事有他自己的为人准则。”
他人家是一个多么周正的人,对自己,对别人的要求都很高。
看夫君依旧是眉头紧锁,李玥又问道:“可还有事忧心?”
“有。”
张阳将书卷放在一旁,低声道:“当年的支教与官学建设虽已有了成效,可这个成效并不大,各地世家现在都在上缴田亩或者将人口释放出来,善后又是一件很严峻的事情,官学开办会很顺利,但与之而来的人手不足该如何解决。”
直到夜已深了,张阳躺下来,吹灭了油灯,这才闭眼睡去。
人生不会一帆风顺,总有很多烦恼。
今天裴宣机回来了。
这家伙大半年没有消息,此刻终于又出现在了渭水河边。
张阳迈着信步走到渭水河边,低声道:“你回来做什么?”
裴宣机低声道:“那个老和尚死了。”
“哪个老和尚?”
“卖造纸术的和尚。”
当年佛门和世家都想要造纸术,和李政藻一起来的就是国清寺的慧旷和尚。
张阳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裴宣机早已不是当年不着调的模样,现在他整个人瘦骨嶙峋,眼神也锐利不少。
“听说是老死的,一个月前的事了。”
最近的事情总是让人开心不起来,范阳卢家亡了,让人开心不起来。
慧旷和尚死了,也开心不起来。
“以后,佛门还买造纸术吗?”
“不会了。”裴宣机摇头缓缓道:“这些年在下走遍了中原各地,知道的事情比县侯要多,慧旷和尚为了买骊山造纸术聚敛钱财,早已被佛门中人排斥。”
“可惜可悲啊。”裴宣机语气带着一些颤抖,低声道:“那是百万贯,他到死都没有积攒足够的钱财来买骊山造纸术。”
寒风吹过时,渭水河又泛起了一些涟漪。
“现在玄奘和尚回来了,中原的和尚都在期盼玄奘入关的那一天,所以慧旷的坚持不重要,无所谓了,但……”
话语顿了顿,他声音低沉,讲述着:“在下觉得慧旷和尚的方式是对的,从佛门的兴盛来看得到造纸术,才能有足够多的经书,只要有经书,和尚就会更多,而不是去期盼玄奘入关,县侯以为呢?”
张阳深吸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头,“其实你大可以不回来的。”
听到答非所问,裴宣机又道:“县侯,我这两年经历很多。”
张阳递给他一个热乎的肉包子,笑道:“边吃边说。”
裴宣机讲述着他拿着狂人日记带动学子的事迹,从一开始独自一个人意气风发,倒是联合了一些有志之士。
后来有寒窗苦读十余年的学子,将刀挥向自己的同伴。
他最初联合的人手一度分崩离析。
再之后,裴宣机遭遇到了人生最困难的逃难阶段。
被七宗五望一路追赶,那时候他一度感觉自己还不如死了算了。
可能是心里咽不下这口气,后来他从河北逃到了太原。
便开始转变方向,从底层人开始发展。
如此一来,不到一年他的联盟越发壮大,为了团结众人裴宣机不再自己做盟主。
而是让这些底层人自己去组织。
裴宣机低声道:“县侯,在下对不住你,其实后来事情失控了,他们的怒火一旦点起来,就无法说是,才有了范阳的惨事,这都是在下的过错。”
他痛苦地捂住了脸颊,呼吸也有些哽咽,低声道:“我拦不住他们了,我最器重的人死在了世家的鞭子下,他被活活打死了,可他还是对我说,他的死不足道哉。”
“其实在下……在下一开始没想做这么多的。”裴宣机又痛苦地抓着头皮,“县侯,在下对不起他们!”
张阳又递给他一个包子。
这一次裴宣机没有胃口再吃了。
“你现在的状态很不好。”
“在下还有几分清醒,前来见一见县侯。”
张阳又道:“你是河东裴氏望族的子嗣,是裴矩老先生的后人。”
“除了他的子嗣,在下一无是处。”
张阳呼吸着寒冷的空气,目光看向他,又道:“事情都结束了,往后的事情朝堂会做的,你也该散散心了,即便是你做不到裴老先生当年那般的成就,你也不该自甘堕落。”
当年宇文化及发动江都兵变,杀了很多人。
而现在不论是许敬宗,还是上官仪,或者是裴宣机,都是当年那场灾难的后人。
张阳低声道:“你去崇德坊吧。”
“崇德坊?”
“奥,你还不知道。”张阳走了两步继续道:“崇德坊是太子殿下主持重修的坊市,在那里有很多的读书人相聚,也有你这样的高门子弟,他们都在以科举为重。”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来参加科举入仕,争取跟上当年裴老先生的步伐,二来你觉得自己的才学不够无法通过科举入仕,便去参加支教。”
张阳解释道:“支教是去偏远的地方,为社稷收拢民心,或者也能治理一方,也能教书育人,取决于你想要做什么。”
沉默良久,裴宣机忽然站起身,他眼神坚定了不少,“我去支教!”
“科举很困难,你现在的年纪想要重新拿起来是不容易的,支教看起来简单,但你会在一个穷困的地方留很多很多年。”
“县侯不用劝我了。”
裴宣机消瘦的脸颊带着坚毅的神色,转过身背对着,“吾去支教,至少像个高门子弟,不辱没家父的门风,做一些我该做的事。”
忽然,他又转回头,笑道:“县侯!你觉得呢?”
张阳伸手想要再去拍他的肩膀,手还未落下,就犹豫了,只好将手收了回来,叹道:“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去一趟南诏。”
“知道县侯是南诏王,可在下只能谢绝县侯的好意了,或许在下去了南诏就能享受荣华,可这不是在下心中所想。”
“都随你,我们的合作到此为止了,你要想入仕我可以为你想办法,你要想富贵,我可以让你去南诏做个侯爵,你想要支教我就什么都帮不到你了。”
裴宣机躬身行了一个大礼,又道:“当年在下浑浑噩噩,现在想来也轰轰烈烈过,此生足矣,现在想平平淡淡的。”
“嗯。”张阳点头。
“在下在河东长大,家乡故地有一个村落,两月前路过那里,驻足站了许久,那里有许多许多孩子,只是近乡情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乡里。”
“此番在下先去崇德发,入官学,去支教,教书育人度过余生。”
他咽下一口唾沫,行礼道:“告辞了,往后吾与县侯再也不相见了。”
张阳看着他的背影,良久说不出话来。
这世上无没来由亏欠,站在裴宣机的角度来说,他与骊山谁也不欠谁的。
范阳卢家倒了,事情也就办完了,往后的事情不用他去做,朝中会将七宗五望蚕食干净。
慧旷老死了,直到老死,他都没有足够的银钱来买下骊山的造纸术。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