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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没有想到的角度,后来突然回想,一切都变得明朗。
“他好像不是一个人来的,他也在哭,哭得很痛苦,好像也是他来之后,病房里的医生护士开始变多,病房外仍旧有人吵闹,但是都被他带来的那个人拦住了,”岑琳想往后想,却没有更多的记忆了,“我感觉,是他走后,琴姨和堂姐才来医院照顾哥的。”
每每提及恩情,岑余刚的话术始终是那一套,琴姨和堂妹照顾了他一个月,可是从未提及住院费的事。
岑连默认是岑余刚出的,所以这几年对岑余刚的各种安排,皆是豁了命的跑,还恩情、还债。
陶承颜进门的时候,岑连还在打电话,他将早饭放在桌上,而自己倚在隔断玻璃墙上等岑连打完电话。
瞅见陶承颜进门,岑连匆匆忙挂断电话,从床上冲下来,紧紧抱住陶承颜。
被拉入岑连怀抱的陶承颜一愣,被迫脸埋进了岑连的大胸。
这人应该是起床挺久了,胸膛上裸露的肌肤表皮带着一层凉意。
陶承颜笑着,手挎在岑连腰上:“岑哥哥见到我反应这么大?”
岑连的脑袋埋在陶承颜的脖颈处:“想抱你。”
“哦,那抱吧。”
陶承颜意外岑连竟然起床后没有扭捏,若是早知道闹一场这人就能抱过来,还遭什么罪慢慢勾他。
这呆子,就不能奢求他主动。
从前这样,现在仍旧是这样。
岑连越抱越紧,埋在陶承颜脖颈间的呼吸加重,像是要把九年缺失的拥抱都补回来。
只抱着,没有多余的动作,陶承颜却在相抵的胸口,感受到对方咚咚咚加速的心跳。
陶承颜两手撑着岑连的腰,努力将自己从拥抱中抽出身:“大早上不穿衣服,投怀送抱干啥。”
没穿衣服是事实,投怀送抱也是事实,偏就通过陶承颜的嘴里说出,配合他上挑的眼神,岑连脸热,才注意到,自己刚刚把陶承颜的脸直愣愣地摁在了胸口上。
好半晌,岑连脸红地解释:“早上衣服不见了,你不在,所以也没找衣服。”
“哦,也就是,我不在就可以不穿衣服?”
“不是的。”
陶承颜扒拉下岑连扶住自己后背的手,将柜子上的包装袋塞进岑连怀里:“去换衣服,然后吃饭。”
里边有两件短袖,是陶承颜全副武装以后去附近商场买的。
一件灰色紧身衣,一件是黑短袖正面有粉色小猪印花。
岑连比对了两件衣服的效果,回过头看了一眼陶承颜,却见陶承颜饶有兴致地挑眉,表示很期待。
最后,岑连穿了粉色小猪的短袖。
陶承颜的眼里划过一丝失望,但很快脸上浮出笑容,是被岑连逗笑的,他想要的反差感达到了:“来,吃饭吧。”
早饭只有肠粉和山药粥。
陶承颜提早将肠粉抱着开吃,岑连看见粥迟钝了几秒,也默默开吃。
窗下的阳光正好,这几个月头一次没把好日头荒废给工作,吃完饭后,陶承颜坐在高脚凳上,没戴耳机外放拉片,岑连似乎很不爱寡淡口味的吃食,吃得很慢。
陶承颜专心致志地分析镜头,尽管没看岑连,也知道他一直在看着自己。
良久,陶承颜摁着后颈,仰头看外面的天色,万里无云,只有几只麻雀飞过。
他拿着手机,往窗边走去,将玻璃窗全部推开,感受拂面而来的风。
他在等。
“颜颜——”
岑连停在陶承颜身后:“当年我不告而别,是有难言之隐……”
往事还要从一个姓张的货车司机讲起。
他是个混子,却是跑车的好手,带着岑连父亲岑宇达的手下司机走南闯北多年,胆子大、不怕事,各家货运老板都争着抢着要他。
出事前一天,张师傅在朋友家喝得大醉,想着第二天跑县内无所畏惧。
仗着艺高人胆大胡闹,总会被意外追责,还没出货运大院的门,就撞人了,生生从另一个来上班的司机腿上碾过去。
没清醒的酒后,想不到会做些什么有违常理或者背德的事,也许撞人的最初一刻他想逃,紧急倒车,却又与后面两辆重卡相撞。
九年前清晨,瑜县凌空传来的连环爆炸声,现在回想仍觉心惊,像是能夺去人性命。
那时,岑宇达正在拓展业务,大院周围修的都是简易厂房,主要做酒店一次性消耗品,爆炸带来的火花点燃了厂房内的易燃物。
那场车祸引发的大火,张师傅抢救无效死亡,被撞的司机双腿截肢,后车两司机重伤,厂房内没跑掉的好几名工人被轻度烧伤,大院内的重卡几乎全毁,准备交货的酒店用品被火烧尽。
主要事故责任人去世,岑宇达作为公司负责人,在核查时被指责消防不达标、货运安全管理监督失职、生产资质核检有问题,由安全生产条件不符要求而造成重大事故的,岑宇达将面临三年以下刑拘,不止法律层面,尽数投入生产的资金、厂房扩建的贷款、赖以经营的重卡全在这场车祸中尽毁了。
岑连回瑜县,便是收到岑宇达自杀的消息,那时岑宇达将能抵出去的全抵了,给工人的赔偿金、工资都交接好了,给岑连留下一封信:岑连,爸爸对不起你,给你留了烂摊子,爸爸支撑不下去了,只能将银行剩下的贷款交给你偿还,原谅爸爸的无能,小琳也拜托给你了。
回到瑜县后,岑连在大院角落的铁板房内给岑宇达办了丧事,也就在当晚,作为事故责任人张师傅的娘因不满赔偿金,一把火烧了办丧事的铁皮房,岑连被烧伤昏迷不醒,而张老娘因证件年龄过75岁只从轻处罚。
“……再后来,颜颜,你都知道了。”岑连垂头。
“知道,怎么不知道,”陶承颜将手机扔到床上,“你被扔在医院,没药没钱,吊命都难,外面还有一群人等着你付工钱、付赔偿金。”
“对。”岑连抱头蹲在地上。
“这就是你后来不联系我的理由?”陶承颜蹲下,扶住岑连的肩,“我也是你的债主,付了那么多的医药费,也没见你后来想起我。”
“颜颜,不是的,我不敢联系你,我害怕他们找上你,而且……我不知道你来看过我。”
即使已经有推测,是颜颜帮的他,真正听陶承颜讲出时,岑连的愧疚无以加复,他对陶承颜,始终亏欠太多。
可是颜颜又如何帮的他?陶承颜当时的情况未必比岑连好。
“哦?那就是有人瞒了。”陶承颜了然。
瞒不瞒对现在而言,已经无所谓,只要岑连这个人还能活着站在他面前,这个名头给谁都行。
岑连握住陶承颜的手:“这次回去,我会查清楚。”
“还要回去?”
“我答应了刚叔,我会做到的。”
陶承颜撇开岑连的手,站起身,望向窗外:“诺言比我重要吗?我给你开工资,让你把债都还了,不行吗?而且,在我身边,你可以安心备考。”
“颜颜,在我心里你比我重要,可是,有些恩情、有些债需要我自己去还,这也是对我父亲的承诺。”
陶承颜能预料到岑连会是这个说辞,这个人把承诺看得很重,付出了就是全心托付,遇事却只会自己扛。
岑连为九年前的这场祸事牺牲了太多,放弃理想也丢了爱人。
“你债还有多久还完?”陶承颜问。
“没意外的话,这次跑完就可以,一直到年尾,明年就能到潍城专心备考了。”
忘了,这人还完债,还要念书,专心念书,“专心备考”这四个字陶承颜在心里念了三四遍。
把岑连强行栓在身边,陶承颜能做到,但岑连有他的理想,陶承颜不会将一只善飞的鸟儿困于笼中,即使是出于爱,假使两人角色互换,岑连亦不会强行将他拴住。
重诺才是岑连。
陶承颜许久才说:“你有你的债,你的诺,你的理想,我也有我要做的事所以我放你走。我希望这次分开,是为了下次坦然无包袱的再见。”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