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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褚离歌这才站了起来。
昭明帝端了杯茶,轻抚着茶盖,缓缓吹散其中热气,一边抬眼盯着褚离歌,“扶欢一事暂且不提,倒是今日昭妃下葬一事,告诉朕,你是怎么想的?”
褚离歌的答话还是滴水不漏、而且说了又像没说的样子,“依照相朝律法,昭妃被打入琼华苑多年,不可葬入皇陵,但若当真将其葬入乱葬岗,萧王那处恐怕不会太平,儿臣想的是——”
他正说到关键的地方,御书房外忽然有惊慌的奏报声传来。
“启禀陛下,萧王褚瑟干涉昭妃下葬一事,现下正在端乾殿闹事!”
昭明帝与褚离歌对视了一眼,昭明帝瞧见他的面上有些慌促不安,便开口道:“兹事体大,这次便算作是对你的考验。你的处置,最好能令朕满意。”
褚离歌颔首道:“儿臣领旨。”
二人正说着,殿外忽然又有紧急的通报声传来,“启禀陛下,萧王妃赵临鸢求见!”
褚离歌正在抱拳行礼的手不禁僵了僵。
昭明帝看了一眼褚离歌,面上的表情便更是耐人寻味了。
“宣!”
第44章 44.问春风:该惩则惩,将错就错。
赵临鸢是独自一人来的,未带左右侍从,进了御书房后,内官同样也被昭明帝给遣了出去。
赵临鸢看到褚离歌立在一旁,有些错愕,但也才看了他一眼,她便立刻将目光收了回来,向昭明帝行礼:“儿臣参见陛下。”
昭明帝喝了口茶道:“平身。”
赵临鸢应声站了起来,又看了褚离歌一眼,“儿臣不知翊王殿下在此,扰了陛下与翊王议事,还请陛下责罚。”
昭明帝皮笑肉不笑,“朕的三个儿子都说过鸢儿聪慧,朕想来也是如此,那么翊王为何在此,你心思玲珑,定能猜出答案来。而你今日为何会来见朕,朕同样能猜出缘由来。”
赵临鸢颔首道:“陛下英明,鸢儿自然藏不住心思。”
“罢了。”昭明帝摆了摆手,“客套话就免了,你是为了昭妃来的吧?或者说,你是为了褚瑟来的。”
赵临鸢沉默地点了点头。
昭明帝开门见山道:“你从昭云国嫁来,可知我相朝律法?”
赵临鸢再次点了点头,“鸢儿所知不多,但也知晓弃妃不可入皇陵的规矩。”
昭明帝叹了一声,“既如此,那么你今日为昭妃觐见,便当知不会得到你想要的结果,萧王为此在端乾殿闹事,也只会让人看了笑话。你有来见朕的功夫,不如去劝阻你的夫君,而不是在朕面前说无用的话,做无用的事。”
赵临鸢抬眼看着昭明帝,他的话是冰冷的,但面上的情态却不冰冷,她便试图从他那双眼眸里,分辨出他的心思,“鸢儿斗胆问一句,当年昭妃所犯何事,何以被打入琼华苑,被视作弃妃。”
昭明帝看了沉默立在一旁的褚离歌一眼,“翊王,你来答她。”
褚离歌悄悄清了清桑,抬起头,正声道:“二十年前,昭妃私调皇城禁军,意图谋害岳皇后,若非被关雎宫宫人及时发现并阻止,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赵临鸢当即看向褚离歌,在他身上扫视了一会儿后,轻声问:“私调禁军,谋害皇后,昭妃承认了吗?”
褚离歌被问得一愣,反应了一下,才发现对方在给自己挖坑跳,便抬高了声量道:“你当她傻吗?承认了便是死罪,她当然不承认!更何况,当时的人证物证皆不充分,她自然是要死咬着自己没做过了!”
赵临鸢依旧不紧不慢道:“翊王慎言,妄自揣度先皇妃之心意,也是罪过。”
“……你!”褚离歌气急之下咬了舌头,面色狰狞地看着她。
赵临鸢面色平静,走了两步,逼近褚离歌,重复问tຊ了一句,“昭妃承认了吗?”
褚离歌只好说道:“没有。”
他看了一眼昭明帝,“正是因为昭妃当年拒不认罪,父皇才会将她打入琼华苑,让她了此残生。”
赵临鸢笑了一声,“原来所谓弃妃之名便是由此而来,谁人皆可说昭妃娘娘拒不认罪是为了留住性命,但鸢儿同样可以说,娘娘坚持不认罪,只是为了留住清白。”
褚离歌冷哼一声,“颠倒是非,谈何清白?这不过是你的辩驳之辞,你分明就是想替那罪妃翻案!”
“逝者已矣,鸢儿并不妄想替任何人翻案。”她转身望向昭明帝,“只是不知陛下当初将娘娘打入琼华苑,是当真认为娘娘有罪却不认,还是想要庇护真正有罪之人,便将娘娘视作弃妃,以将此案草草了结呢?”
褚离歌逼上前一步,“赵临鸢,你不得放肆!”
“无妨。”昭明帝看了一眼褚离歌,示意他退下,又看向赵临鸢,“二十年来,你是第一个敢为昭妃说话的的人。”
赵临鸢扬裙跪了下来,“鸢儿不敢放肆,但求陛下听鸢儿一言。”
“好,你说,朕听着。”
“据鸢儿所知,在三殿下未及弱冠,尚不可为相朝身披战甲之前,为陛下南征北往之人乃是岳雄齐岳大将军。二十年前,岳家将战功赫赫,守住相朝半壁江山,功高无量。同年,陛下便娶了岳家之女岳音禾为妻,将其册封为皇后。可说到底,当时陛下给了岳家之女后位,也是因为陛下忌惮岳家的力量,这本来就是陛下权衡之下采取的制约术罢了。
“所以昭妃行刺岳皇后一案,不论是昭妃当真做了什么,还是岳皇后当真做了什么,其实都不重要,因为最后倒下的只能是无权无势、无所仰仗的昭妃一人。
“当年之事,谁人皆有私心,陛下的私心是忌惮岳家,而去袒护真正有罪之人,而昭妃的私心是甘愿沦为弃妃,以护住自己的清白。
“陛下无错,娘娘亦无错,可娘娘当年成全了陛下,如今陛下为何不能成全娘娘,放她自由呢?”
昭明帝听完她的话,叹了一口气道:“赵临鸢,你很善读人心,甚至读懂了朕对昭妃的亏欠,若非朕当年对她恩宠有加,岳后也不会将她视作必除之人。”
话到这里,他忽然看向褚离歌,眸色复杂,“如今的宣妃亦是皇后的眼中钉,可惜,当年的昭妃不似今日的宣妃这般强不可欺。”
褚离歌被这话吓得不轻,当即撩袍跪下,“父皇,母妃绝无……”
“好了,朕也没说她做了何事,你跪什么?起来。”
昭明帝叫停了跪到一半的褚离歌,又看向了赵临鸢,“你后头还有什么话在等着朕,不妨一并说了吧。”
赵临鸢颔首道:“鸢儿不敢妄自揣度圣意,只想问陛下一句,若前尘因果皆不计,将昭妃娘娘葬入乱葬岗,当真是陛下如今所愿吗?”
昭明帝难得的诚恳,闭眼苦笑道:“不是。”
“既如此,如今萧王殿下逆了朝纲,甘受陛下责罚,可说到底他也算是成全了陛下之愿,陛下何不顺水推舟,也成全他呢?他做错了的事,该惩则惩,但已经做错了的事,将错就错,这样不好吗?”
昭明帝睁开眼看着她, “好一个该惩则惩,将错就错,赵临鸢,你这是借朕的手在帮他啊。”
赵临鸢当即跪下,伏身叩首,“殿下之忧亦是陛下所愁,鸢儿求陛下成全!”
昭明帝看了一眼窗台的天色,唤来内官问:“什么时辰了?”
内官答道:“启禀陛下,就要过午了。”
昭明帝掐了掐自己的拇指,沉默了一阵,再看向赵临鸢时,她依旧跪着。
“罢了……”
他叹了一口气,似下了重大的决心,“翊王,你来替朕拟旨吧!”
*
昭妃的棺材被放在端乾殿中,等待负责下葬的女使抬走。
端乾殿外无人敢来吊唁,只有腰间插着佩刀的飞羽军,和押运棺材的士兵。
可他们却被一人拦下,无法进入殿中。
褚瑟穿着素服,置身于淅沥小雨中,遥遥望着殿内的棺木,默不作声,站了很久。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