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德语讲得有些生疏,稍微和接待生多说几句就开始不耐烦,住在这里的华人只好主动上来交涉。时间一久,华人圈儿里便时常有人提起他, 据说某次曾无意间看到他在更衣室换衣服, 滑雪服下面纹着各式各样的凶禽猛兽,看上去不大像是普通的有钱人那么简单。
今天也是一样,这位客人来了以后便匆匆赶往滑雪场,在服务台前随便揪住一个人, 用生硬的英语混杂着德语问路。
附近有条森林雪道,刚刚下过一场小雪, 林中雾霭弥漫,依稀可见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的男生踩着双板在皑皑雪松之中灵活地穿梭, 透明护目镜将他大半张脸遮住, 只能看到微尖的下巴与红唇,就在他利落地拐出一个漂亮的S弯后, 整个人徐缓地停下来。
原榕!
雪道上的男生摘掉护目镜转身看,就见江柘别扭地划动着两条雪杖, 本来黑沉着的脸色在见到他时倏然明朗许多。
他不敢滑得用力过猛, 先前差点儿没在原榕面前摔骨折, 只能一点点挪过来, 伸手用着厚实的手套把脑袋上黑色的帽子一把摘掉, 露出全部的脸。
一年过去, 江柘低调了许多,耳洞愈合之后没有再打,只戴着一枚碎钻耳钉,那头夸张的金黄色烫发也被他染回纯黑,要是不看那浑身上下的纹身,活脱脱就像个乖学生。
与他相比,原榕脸上还带着点儿擦伤,说不上是滑雪时剐蹭的还是前些天不小心碰到了哪儿,脖颈上的淤青还没消下去,不过他整个人的精神状态看上去非常不错,临近回国,还特意找江柘介绍去做了卷发,茶棕色的发梢随轻风飘动,肆意垂落在杏似的眼眸旁,勾的人心痒。
你怎么又来了?
原榕弯腰把滑雪板拆下来,抱在腰间开始往回走:大少爷今天又没安排,闲的无聊来我这里凑热闹。
我就是想来看看你,江柘的目光附在他脸上,紧紧跟着他一起走,你们教授是不是说要带你提前回国参加交流会了?可是你在这边的课程还没结束,怎么能那么早回去呢,你再跟我一起多留两个月,六月份我们一起回去。
提前回去是有些突然,但我爸妈都点头同意了,你还担心什么?
江柘抿唇不语,跟着他一起出了滑雪场,烦躁地说:那么早回去多没劲啊,在这里多待会儿又怎么了。
原榕摘掉两只手套,摇摇头,选择不接他的话。他越不说,江柘就越不安,干脆伸手拦住他收拾背包的动作:你别不理我,上次跟你提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上次?
你是说那天晚上你喝醉了跟我说的话吗?原榕眨了下眼睛,我以为你是开玩笑的。
我不是!江柘竖起眉毛,近乎是以一种威胁的语气开口,我就是喜欢你,反正你也和原清濯分开这么久了,跟我试试又怎么样?就算你觉得我们不合适我也可以改,实在不行回国以后我可以帮你瞒着,总之他不会知道的。
原榕惊讶地微张着唇:你的想法有点儿,嗯,过于离经叛道了,但我确实不喜欢你。
这事儿还真不好办,他头疼地闭了闭眼,完全没印象自己做过什么让江柘误会的事儿怎么在国外待了这么一段时间,江柘就忽然喜欢上他了呢。
原榕是在四个月前和江柘偶然遇见的,那时他才发现江柘就读的刚好是联邦理工学院他交换过来的目标学校,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江柘会出现在这里而不是石大,但在异国他乡遇到友人,心里还是很高兴的。没想到他们相安无事地过了一段时间以后,江柘在某天夜里忽然敲开他的门,醉醺醺地表白了。看那个样子,好像终于讲出了憋在心里很久很久的话。
我第一个亲的人就是你,喜欢你不是很正常吗。而且我肯定能比原清濯对你更好,他能做你的哥哥,那我也能,这是江柘第一次这么文明的和别人交流,说到一半,他难得有些局促,我甚至能做到他永远做不了的事儿,只要你跟我在一起,我做1做0都无所谓!
怎么样,这可是他能想到的最大让步了,原榕喜欢什么类型的他都愿意尽量向那个方向靠拢!江柘实在按捺不住心里对原榕的好感与好奇,他觉得机会送到自己手上就不能丢掉,既然遇到了原榕,就要勇敢争取。
原榕太阳穴一蹦一蹦的: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啊,当时你明明还帮我和我哥见面来着,怎么怎么事情就歪成这个样子了?
我不管是什么原因,反正我就是这么想的。江柘一向懒得想为什么,这世界上哪儿来那么多为什么,原榕想问,难道他自己就不想问?
不可否认的是,在苏黎世见到原榕的那天,好多压在心底里的记忆像开闸的洪水一般涌入江柘的脑海,这其中就有那个夏天在石城一中的升旗广场和原榕摔在一起的场景,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原榕,当时觉得他连正眼都不肯瞧自己,被自己不小心亲了一下还那么生气,真是不知好歹。虽说这些小细节都切切实实惹恼了江柘,但他潜意识里却觉得原榕的表情很鲜活
包括后来在石大宿舍偶遇,他们两个一起殴打江瑟楷,赛车场上针锋相对,甚至是那次在篮球场馆旁的器械室他看到原榕和原清濯抱在一起的样子,这些他都记得一清二楚。江柘从来没见过那样的原榕,和平时完全不一样,笑起来又乖又甜,还会主动索吻撒娇,尽管撒娇的对象不是他,他也一样感觉到莫名的受用。不知道在面对那样的少年时,原清濯会不会心跳加快,但他的确心动了。
甚至原榕失去原清濯以后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在他看来都有种莫名吸引人的魅力。无数个夜晚,江柘都在暗骂自己变态,怎么会喜欢上一个心里有了别人的人,而且还是个男生!!
可他确实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耳洞也不打了,头发也染回来了,也开始好好上学了,有时候他甚至都做好了被原榕玩弄的准备
打住打住!原榕严肃地说,你有点儿不对劲,我们还是保持距离吧。
又是这样,每次江柘剖白自己的想法时,他就摆出一副软硬不吃的态度。江柘都快纠结死了,一方面,他希望自己好歹能入原榕的眼,最好趁着他回国前把人拿下,另一方面,对原清濯如此专一的原榕也好迷人啊,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难办的人?怎么会有这么难办的事情?!
你回国那我也回国,江柘破罐子破摔道,你都为他牺牲那么多了,回去也是应该的,不回才有问题!
神经病,这人是不是有点儿精神分裂。
原榕懒得再和他说下去,径直抛下他去停车场开车接人了。
这次他是陪自己的专业课老师海尔维米娜教授一起来的,这次能提前回国也多亏了她,否则原榕还要继续留在苏黎世再待两个月,等着爸妈亲自来接他回家。
这座城市很美,气候也很宜人,但在这里生活的这十几个月以来,原榕没有一天不想回去,他好不容易抓住一次机会让父母做出退步,必须要赶快回去,赶快见到他。
原榕开车接到了正站在滑雪场门口等待的中年女人,那是他的老师,留着一头棕红色的短发,眉骨高挺,身材纤长,据说是全球农学领域排行前十的专家,这一年多来不论是学习还是生活,教授都给他提供了巨大帮助,原榕特别感激她。
下午好,原榕,女教授上了车后对他微笑,明天早上就要飞往中国了,你是不是很激动?
原榕点头:这次回去跟您参加农业科协交流会我还没通知我的家人。他已经在脑海里想过无数次六月份交换结束后回国要怎么给原清濯一个惊喜了,突如其来的安排打乱了他的计划,以至于到现在都没想清楚要不要提前和原清濯见面。
可是两个人早就换了联系方式,他现在又不知道对方在哪儿,在做什么,过得怎么样,每次问江柘他都支支吾吾不肯说,再加上原榕现在的身体状态不够好,他想以最好的样子出现在哥哥面前。
不要紧,我们只有一个月的行程,还要去各个城市巡回参会,时间会很紧张,教授摸摸下巴,如果有机会,我倒是很想见一见你说的那位继兄,他的名字是叫清濯,我没记错吧?
是的,原清濯。